來源:湖南日報 謝枚瓊 時間 : 2021-0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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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下了幾場透雨,母親說,走,撿草菌子去。這是開春后的時節(jié),不,或者是夏天,深秋季節(jié)也行,只要三兩天雨下過。母親把竹斗笠往我頭上一罩,挎了竹籃子,帶著我便往后山上去。后山其實是一片緩坡,山上也沒幾棵樹,三五棵吧,苦楝樹,還有臭椿樹之類的雜樹,又矮又小,稀稀落落地站在偌大的一片坡地上,孤零零,瑟縮縮,像沒娘的崽。
其時,荒誕無稽的年代剛剛結(jié)束,“后遺癥”的痕跡到處看得到。后山有的只是蕪雜的野草,滿地都是。草菌子就生長在草叢里。這句話聽起來像廢話了,顧名思義,草菌子不長在草里面,又能跑到哪去長呢?記得我曾問母親這個問題,她也是這樣子回答我。
幼小的我不了解,看上去一塊那么貧瘠的山坡,鳥都不拉屎的地方,怎么就偏偏長出了漫山遍野的草菌子呢?草菌子當然也算不了好東西,但在我童年蒼白的記憶中,它卻是味道鮮美的菜肴,為我?guī)砹丝诟:托┰S樂趣的。
斜風細雨飄著,回暖的大地上野草剛剛開始泛青,這些匍匐在地表上的野草,以它們的一葉新綠一瓣嫩芽表達著生命的頑強和欣喜。一眼掃過去,蕭索的后山上像是飄浮著一層青淺淺的顏色,透出盎然的生機。
草菌子散落在草叢間,幾乎不用費力去尋覓,它們肯定是生命力旺盛的,只要給一場溫潤的雨水,草菌子就勢瘋長。像極了新鮮的木耳,那樣黑黑的,軟軟的,我按照母親的吩咐,蹲下身子來,小心翼翼地撿拾著,專揀個兒大的撿,不能太用力,怕弄破碎了。這不是力氣活。濕漉漉的草菌子拿在手上,鍍著一層水珠的亮晶,輕輕地吹幾口氣,將沾附其上的草屑子吹掉,再輕輕地放到竹籃子里。常常小半天的工夫,就能撿上大半籃子。
看看差不多夠了,就回家去洗凈,洗也是個細致活。草菌子上有泥巴,有吹不掉的草屑,得用手指一點點地摳下來,再置于木盆內(nèi)用清水沖洗兩遍,一切妥當了,再看干干凈凈的草菌子竟然呈現(xiàn)出一層碧綠的顏色來,且晶瑩剔透,泡在水中的草菌子,如綻放的浮萍,以手指頭輕觸,那般柔滑,軟潤如玉,瞧著瞧著,心里就充溢著幾分歡喜了。
歡喜當然還因為可以吃草菌子了。母親會將草菌子做成湯,或者炒,那種味道,原汁原味的鮮美,不需要什么味精醬油之類一丁半點的調(diào)和(那時家里其實也無任何佐料),油、鹽、辣椒末,頂多綴上點蔥花即可。吃起來口感滑、爽、脆,一大碗一餐吃個底朝天。恨不能將碗底也舔個遍。下餐還想吃嗎,繼續(xù)去后山吧。母親要去隊上出工勞動,我便帶上弟弟去。小我兩歲的弟弟是典型的“跟屁蟲”。奇怪的是,非得要是幾場雨后才能撿得到,一俟晴天,那些漫山遍野的草菌子便倏忽不見了蹤影,變戲法似的,就算你挖地三尺也是徒勞??磥砝咸鞝?shù)酿佡浺膊皇请S隨便便就給你的。自天真活潑的弟弟不幸被病魔奪走他花骨朵一般的年華后,我再也沒去撿過草菌子了。不知天堂里從此是否多了一個撿草菌子的少年的身影?
然這些年依然沒少吃過草菌子,不過卻不是自己去撿回來的,也不是母親親手做好的。第一回在飯館里點到一個叫“地皮菌”的菜,端上來才知道就是兒時記憶中的草菌子。還吃過風干了的草菌子,干干的,皺巴巴的,要如干木耳一樣用水泡發(fā)了才能吃的那種,已然少了純正的天然的原味。
母親電話里和我嘮叨,她講,現(xiàn)在草菌子更多、更大了,田塍上,塘堤上都有,地肥的地方,菌子生得更肥,但鄉(xiāng)下?lián)觳菥拥娜松倭?,好吃的東西多了呢,人卻也變懶了哩。她的語調(diào)平和,如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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