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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開林:插秧賽里“關(guān)豬籠”

來源:王開林 《今晚報》2018-07-19   時間 : 2018-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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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個世紀(jì)70年代,每年5月上旬和7月下旬,隊里插秧的日子都是一年中的重中之重,一展身手的機會就擺在眼前,年輕人個個躍躍欲試,連十歲左右的毛孩子也有下田試水的沖動,我就是在大約九歲的時候開始學(xué)習(xí)插秧的。

 

  5月初,天剛蒙蒙亮,兩個姐姐就叫醒我,用扁擔(dān)挑著箢箕去秧田里拔秧,拔秧只費勁,洗秧才費工,把秧根洗得越干凈,插秧時就越輕松。洗完秧,便用干稻草或筍殼條將綠油油的秧苗扎成把子,整齊地碼放在箢箕中,挑到田埂上。十多天前,歇息了一冬半春的水田已被犁好,兩三天前,水田又被耙過兩三遍,水面下的泥土細膩而平整,像筆記本中的一頁白紙,等待著一雙雙寫“字”的巧手,每一蔸秧就是一個“字”。要將秧苗把子拋到水田中間去,或遠或近,力道的大小不容易掌握,將秧把子拋勻稱而不拋散亂是門技術(shù)活。這是我喜歡干卻并不擅長的事情,有時我滿以為自己能夠拋到位,結(jié)果拋得亂七八糟,二姐看著就氣惱,大聲叫停,我的這項娛樂活動就被當(dāng)場取締了。

 

  水田里有螞蟥,水清時,它們不太動彈,水渾了,它們就來叮咬腿肚子吸血。螞蟥用一對小小的吸盤叮咬人,并沒有明顯的痛感,因此當(dāng)插秧的人察覺到它們正在腿桿上耍流氓時,它們多半已吸走了半肚子或一肚子鮮血。還有一種水蛭,個頭比螞蟥大,下口更狠,要是讓它們吸飽了鮮血,后果很嚴(yán)重。從皮肉上強行撕扯下它們的吸盤時,露出兩個血窟窿,還在繼續(xù)往外淌血,血窟窿結(jié)了痂,必定會留下疤痕。防范螞蟥和水蛭有三種土辦法:一是穿雙厚實的長統(tǒng)布襪,采用這套行頭有點奢侈;二是用大筍殼包住兩條小腿,用棕繩扎牢;三是編織長統(tǒng)的棕毛襪套,用它裹腿,可以起到良好的保護作用。螞蟥和水蛭是吸血鬼,自有它們的生存技巧,能夠做到無孔不入。即使插秧的人采取了上面三種保護措施,也并非萬無一失,要避免百密一疏,還得時常摸摸腿桿子。有一回,我被一條水蛭吸走了一大包鮮血,吸盤留下的創(chuàng)口愈合后,結(jié)痂的地方奇癢無比。

 

  撇開螞蟥和水蛭這兩個吸血的壞東西,水田里活潑的小泥鰍專門鉆腳板心和腳趾縫,那種癢癢的感覺還是挺舒服的,但要捉住它們并不容易。

 

  最引人入勝的事情當(dāng)然是插秧比賽。我們小學(xué)生插的是又窄又長的腰子田,我和鄰家好友黃志榮并排,大人不允許我們比賽,因為小孩子比賽,只圖個“快”字,下手畸輕畸重,間距時大時小,且不說把秧苗插得歪歪扭扭,有 時連秧根都沒扎牢,回頭再補插就麻煩得很。大人插秧比賽,不僅比速度,而且比美感,如果只是手腳快,秧苗的間距不勻,深淺不一,照樣得不到好評,仍要提前出局。

 

  比賽從布秧開始,一定要充分估計一把秧苗能夠插幾行,就像接力賽那樣,下一把秧要恰好接應(yīng)上,既不能早,也不能遲,這就要求布秧時既不能密,也不能疏,拿捏得越準(zhǔn)就越能省時省力。我觀察二姐布秧,將一把把秧苗拋進水田,仿佛精準(zhǔn)計算過一樣,與平均間距相差無幾。

 

  在三強決賽中,我二姐是唯一的女選手,另外兩位男選手何進兒和黃明全是隊里的壯勞力,十八九歲年紀(jì)。他們體力好,動作協(xié)調(diào),基本功扎實。三人一字橫排,先講明比賽規(guī)則:每行十蔸,不能多也不能少,行間距是十五公分,插下水田的秧苗要粗細均勻,誰能超出鄰近的對手八行,關(guān)門就贏。他們比賽時真的默念蔸數(shù)嗎?如果還停留在那個水平層面,就趁早別到水田里來湊熱鬧了。他們的手指如點水蜻蜓,輕盈,快捷,準(zhǔn)確,每行十蔸,不多也不少,苗間距和行間距就如同用木工的墨斗彈過線一般,橫平豎直,井然有序。

 

  開始階段,三人之間難分高下,四五十行之后,我二姐就已領(lǐng)先,她的速度毫無放慢的跡象,那兩位男選手的動作則已略顯遲緩。田埂上有許多觀眾,有的吆喝著給選手加油,有的開起了玩笑:“進兒,你沒吃飽早飯吧?你被英兒甩開了四五行,再不猛追猛趕,就要蹲‘豬籠’啦!”何進兒愈加慌張,他清楚自己處境不妙,倘若再不咬緊牙關(guān)攥把勁,只須片刻工夫就會輸?shù)暨@場比賽。他身上的短袖汗衫濕透了,根本騰不出工夫耍嘴皮子。

 

  除開自動棄權(quán),插秧比賽的勝負(fù)有三種情形:一是三位選手之間水平極為接近,誰先插到這塊水田的終點誰就獲勝;二是三位選手之間水平較為懸殊,一位選手自動認(rèn)輸,他(她)就立刻出局,兩位選手自動認(rèn)輸,結(jié)果也就分明;三是其中一位選手被相鄰的選手關(guān)了門(隊里的通俗說法是“關(guān)了豬籠”),被關(guān)者出局,比賽由剩下的兩位選手決出勝負(fù)。“關(guān)豬籠”無疑是整個插秧比賽中最精彩最高潮的部分。

 

  說時遲,那時快,我二姐已經(jīng)把男選手何進兒“關(guān)了豬籠”。按照比賽規(guī)則,她超過了何進兒八行秧,她就可以在第九行共插二十四蔸秧,將對方的退路嚴(yán)嚴(yán)實實地封堵住,這樣一來,何進兒就出局了,他滿面羞愧,洗腳上岸,田埂上的觀眾朝他大聲調(diào)笑,有打趣他蹲“豬籠”的,也有調(diào)侃他選錯了位置死得快的。剩下的那位男選手黃明全也落后了五六行,點水的節(jié)奏明顯有些凌亂了。離終點線越來越近,別說他現(xiàn)在力不從心,就是渾身上下還有使不完的干勁,真要抹平差距,趕超我二姐,也為時已晚。

 

  結(jié)果不出眾人所料,我二姐順利地贏下了插秧比賽。何進兒被她“關(guān)了豬籠”,卻一點也不沮喪,他滿面春風(fēng),跑過來恭喜我二姐大獲全勝,有這樣好的風(fēng)度,確實令人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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