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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吟:一個女人眼中的湘西

來源:   時間 : 2018-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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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湘西的城

 

  大概,是在湘西呆久了原因。漸漸的,對這里的山水,城池,人們多了幾分眷戀,依賴。

  時常在吉首,懷化,張家界這幾個城市之間穿梭。就是這樣,生活在別處,永遠在路上,呈現(xiàn)的是一種流動的生命狀態(tài)。

  流動總渴望靜止,于是那遠離城市視線的山山水水,便擺出一副擁抱的姿勢,等待自己前去投奔。

  而投奔是以后的事,著眼以當(dāng)下,那么身邊的這幾座城市便有了模糊漸之清晰的印象。

  有人說,湖南地形圖頗像一偉岸男子的頭像,懷化是鼻子,聞著貴州的風(fēng)物。

  也不知是否心理暗示,看著倒像那么回事。不過懷化人的商業(yè)嗅覺還是蠻靈敏的,基于湖南人性格里的火辣爽直,這里的商業(yè)氛圍一直很不錯,少有外來客商被欺詐的現(xiàn)象發(fā)生。

  生意客們大都愛放長線釣大魚。一錘子買賣是急功近利的人才干的事,懷化人是不會做的。但長期的客戶必定要有信用或保障等諸多因素才能達成,于是又得展現(xiàn)其嫻熟的人際交往的魅力,三言兩語把你變成老朋友老熟人,大有一見如故的架勢。

  其實這種好的商業(yè)氛圍由來已久,并非一朝一夕所能煉就,只要到距此一個多小時車程的洪江古商城看看就會明白,這種氛圍很有延承古風(fēng)的意味。

  走在這座城市的街頭,心里安然篤定。沒有北上廣那種大都市快速的生活節(jié)奏帶來的人心之間的冷漠疏離,漂泊無依。

  自自在在的閑逛,走累了,就愛去一處叫唐胖子的老字號粉館,進去吃一碗香噴噴熱騰騰的酸辣肥腸粉,吃的個滿頭大汗,內(nèi)牛滿面,順帶跟老板熟稔的扯幾句生意天氣之類的閑話。悠哉悠哉中心里不由想起居住小城的風(fēng)味雞爪,招牌居然叫唐門鳳爪,聯(lián)想到古龍武俠里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唐門毒藥,禁不住啞然失笑。看來美味的東西確有慢性毒藥之功效,讓人緩緩陷入不能自拔。

  記起這里的以往名人印象深的有粟裕大將,還有前幾年聞名全國的洪戰(zhàn)輝。

  對于革命老前輩粟裕將軍,自是濃濃的敬仰之情,因為一直敬重那些胸有雄師百萬,戰(zhàn)火硝煙中鎮(zhèn)定自如且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的將軍,況且粟裕將軍可是毛主席老人家稱之為最會打仗的將軍呢。

  而對于同時代的洪戰(zhàn)輝,這個名字帶來的不光是深觸于心的感動,還有對這個時代人心道德倫理的思索。經(jīng)受打擊依然正直堅強,飽受磨難仍然心存善念,面對弱者不吝施援,哪怕肩頭已不堪負荷。內(nèi)心到底要具備多大的力量,才可以承受如此的重壓,雖然知道那種力量是源于精神強度的牽引,但那股震撼之力,久久不曾離去。

  一座城哪怕什么也沒留下,只留下了一個名字,這座城也是偉大的。記住這個名字,也記住了這座城。

  走近,離開。一個踏實肯干,熱情爽快,負重前行的老大哥形象就此生根。也許不富有,也許不浪漫,但會在平淡的日子里給你穩(wěn)妥一生。

  老家在北方。出了吉首往北,便是張家界。有一絲絲喜悅,似乎離故鄉(xiāng)又近了些,連這座城也顯得異乎尋常的親切了。

  如果說,湘西諸城中數(shù)哪座最為瀟灑俊逸,那么不用考慮,一定是張家界。

  一座還很年輕的旅游城市,用“春風(fēng)得意馬蹄急,一日看盡長安花”來形容并不過分,只想快馬加鞭,直奔無限前程。

  是啊,占盡天時地利,怎能不一路飛奔,肆意縱橫,快意人生。想那武陵源景區(qū)的“南天一柱”在電影大片《阿凡達》中的驚鴻一現(xiàn),已是驚掉無數(shù)眼球。再如那投保一個億的黃龍洞“定海神針”同樣令人震耳發(fā)聵。暴漲的人氣讓這里的人們腰桿越發(fā)挺直,很是揚眉吐氣。

  不錯,這的確是一座有著極大潛力與上升空間的城市??墒?,為什么有種淡淡的類似傷感的成分呢。

  或許是想念很久以前那個叫大庸的城市。那時候,張家界只是他身邊的美麗風(fēng)景,當(dāng)她聲名鵲起,誰也沒有想到,聲名的力量如此巨大,大到蓋過這座有著悠久歷史的城市。大庸在記憶里遠去,取而代之的這個名字讓人耳目一新,卻總有種錯覺,這城仿佛只是為了讓遠方的人們奔赴那美輪美奐宛如仙界的群山而準備的一座驛站。

  哦,不。不能用驛站來形容一座城市,應(yīng)該換一個角度,或者應(yīng)該說他更像一位默默站在人群背后的情人,看著心目中的愛人不斷煥發(fā)出世間最美的姿容,哪怕讓自己消失在眾人的視線。這也是別一種情懷,深沉,博大,直至無聲。

  城似山,山亦不負城。站在天門山的高處,看這座城市聳立的高樓大廈,洶涌人潮,頓生隔世之感。知道么,一直在這寂靜山野的世外峰頂遙遙相看,你在那萬丈紅塵里沉靜安好,吾心足矣。這也是一座山的愛情,曠達,凝重,深到寂寞?;蛘?,當(dāng)城以山的名字來命名時,就注定從此不再是單一的自己。

  于是這座飽含深情的城市,心里眼里始終都矗立著一座山,同時也保留著自己的一片凈土。凈土,是的,沒有什么字眼比這兩個字更合適,也更能恰好的形容那一片天地。

  曾在一個雨后的清晨,站在天門山腳下的田野里,拍過一張?zhí)扉T山的照片。山,在云霧繚繞中靜靜佇立,背后是肅穆的天光,恍如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有種美至無言的莊重,讓人不敢輕言褻瀆。

  這種感覺似曾相識。那是很久以前有些抑郁的日子,在離家門口不遠有落日余暉的小道上散步。附近有家廠子的高音喇叭放著一些流行歌曲,起初沒在意,心情不好時歌聲都近乎噪音。可是,突然就響起了李娜的《青藏高原》,在黃昏的沉寂中,歌聲純凈,嘹亮,盤旋而上,像是從遙遠時空傳來的天籟之聲,猝然間就擊中了我,那些有關(guān)虔誠,昄依之類的字眼瞬間就涌進腦海,歌聲里有種近乎宗教的力量。也從那時起就記住了李娜。

  后來不久從報紙上知道了李娜出家的消息,居然就在張家界的天門山。對于她的一切所知甚少,但她那一句“我不是出家了,而是回家了”就已明了所有。如此甚好,做一個歸者,不問出處。據(jù)說如今她在大洋彼岸,待學(xué)成歸來會到天門山建好的廟宇中任主持。

  心里很是期待。不只為李娜會回來這里,也為那樣一處仙境般的圣地將賦予新的涵義,更為這樣一座城市又將提升另一種品質(zhì)。

  美好的事物大都如琉璃易碎或久之則流于平庸無奇,而在洞穿世事滄桑后的深邃平靜里,早已無懼歲月,那種美感才會遠離薄而輕,更顯穩(wěn)重有力。人如是,城亦是。

  在外盤桓數(shù)日,就想回去居住的小城,須得路過吉首。

  吉首,在感覺里覺得像一位從古老歲月緩步而來,衣袂飄飄眼神清澈的世外高士。

  每每踏足這座城市,總有種時光流轉(zhuǎn)的夢幻感。任外面的世界精彩紛呈,這里的步調(diào)卻是不緊不慢,淡定從容。

  尤其是走在乾州古城的大街小巷,置身于經(jīng)歷千百年風(fēng)雨洗涮,依然風(fēng)骨猶存的明清徽居風(fēng)格的建筑,不得不嘆服明清時的徽商著實強悍,其商業(yè)脈絡(luò)竟延伸至這在當(dāng)時及其蠻荒的地界。在文明與野蠻的碰撞和融合下,崇禮尊儒的徽商在這里定然上演了無數(shù)有趣抑或耐人尋味的人間悲喜劇。

  觸目四處流溢的古意,心想倘若穿越至千年前的某個夜晚,在這古城樓的垛口手持一簫,簫聲清越,在荒涼神秘的夜空回蕩,說不定有我喜歡的古塤相和呢。

  往來的過客,在清淡素雅的古民居中穿行。風(fēng)很輕,陽光暖暖的蓋在身上。有幾個嬉鬧的孩子從跟前跑過。經(jīng)過黑瓦灰墻的一戶人家,門前零散放著兩三把竹椅,椅子上趴著一只玩具毛絨狗,忍不住伸手撫摸,不料那狗卻站起來默默走開了,有點意料之外的驚喜與窘意。

  走走停停里大多數(shù)的人會去看看萬溶河的水,胡家塘的菏。水質(zhì)的清冽與荷花的驚艷是這座城市的人們時常引以為傲的風(fēng)景。未曾遇上荷花盛開的季節(jié)來臨,不過僅憑想象也可小小的預(yù)知,那大池塘方圓幾百畝的荷花全數(shù)綻放,該是何等的攝人心魄,美不勝收。連著小池塘里身著粉紅霓裳羞答答的睡蓮和伴其千余年的那口古井,無一不展露著江南水鄉(xiāng)的韻致。而萬溶河,則很是驚異于它的明澈、潔凈,與世無爭,像一個大家閨秀。

  有流水,人家,還有小橋呢?

  說到橋,這里的人們會說,去矮寨看吧。是的,那樣的一座大橋,橫跨在大峽谷離地三百多米的高空,述說著一種氣勢,一種魄力,一種不為人知的笑傲世界的睥睨。站在上面,是深深的折服,被一座橋所折服,其實也是一種精神的震撼!

  可是,大橋有大橋的氣勢,小橋還是有小橋的精致。胡家塘的那座風(fēng)雨橋算是有些年代了,現(xiàn)有黃永玉大師捐贈的花橋﹑肥橋、愛橋、醉橋,聽聽名字,想想大師,“老頑童”之稱悠然相信,光聽這橋名就已覺妙趣橫生,興致盎然。對大師接觸雖少,但對那顆不老的童心卻是由衷欽佩。無論在這世間是如何的步履沉重,保留住心底那份童真率性,筆下的畫或文字才顯得異常純凈,當(dāng)如初生兒的雙眸。

  還有一個遙遠的故事,因為一個人,仿佛這座城也平添了一種溫潤如玉的氣質(zhì)。喜歡這種氣質(zhì),不只喜歡那種溫潤,還有稟性。玉的內(nèi)里稟性其實是剛烈,決絕,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無一絲一毫的妥協(xié),所以才有許久許久以前那個叫羅榮光的人用熱血揮就的“人在大沽在,地失血祭天”的豪言壯舉。據(jù)說清道光年間,從這一方天地走出去的吉首男兒,鎮(zhèn)守京津門戶之大沽炮臺的天津總兵,以67歲高齡抗擊外侮誓死捍衛(wèi)國家領(lǐng)土的悲壯傳奇。這樣的故事有很多,一座城市的歷史內(nèi)蘊也是由許許多多這樣的人來鑄就。

  這樣的城,怎能讓人不惦記呢?

  那些關(guān)于湘西的全部想象里是山高林密,偏遠而難以企及,那些往年的匪事,那些傳說中的湘西趕尸,苗家放蠱,曾在大腦中造就了頗具異域風(fēng)情而神秘難測的形象。想在這里尋覓與那些想象里有關(guān)的影子,卻被憨厚的老人們不置可否,一笑而過。

  或許,這也是這座城市的另一種魅力,讓人不由自主的想去窮盡他所有的秘密。又如同一扇若隱若現(xiàn)的大門,引你走進,走進去了,卻像一個夢,好長好長,好深好深,走不到邊,也不愿醒來!

 

  土司王城背后的媚眼

 

  讀湘西土家史,就是在讀一部人物傳奇史。

  從開創(chuàng)土司王朝雛形的彭士愁,到第十一代土司彭福石沖的勵精圖治;從明嘉慶年間東南沿??官恋呐硪砟希綖榘傩彰庠鈶?zhàn)亂而結(jié)束土司統(tǒng)治的彭肇槐,都不愧為土司中的一代俊杰。又如,那輔佐土司王朝的謀臣良將,如向老官人,田好漢等等,更是帶有十分的傳奇色彩。

  不過,歷史由人創(chuàng)造并譜寫,有男人的彪悍善戰(zhàn)豪氣干云,就定然有女人的溫潤如風(fēng)柔情似水。有了她們,厚重蒼涼的歷史才會變得生動許多。盡管,于歷史而言,她們,或許只是一縷看不見的風(fēng),一聲浩淼虛空里微弱的嘆息。

  是那樣的幾個出色女子,論才學(xué),論義理,論德行,絲毫不遜于七尺男兒。她們的故事,是一首低沉而略帶悲愴的贊歌,也是一首巾幗不讓須眉之歌!

  彭氏:月沉湘浦冷,花謝漢宮愁

  一場湘西史上著名的“溪州大戰(zhàn)”,成全了彭士愁和他身后的八百年土司基業(yè),也讓土家后人永遠地記住了楚王馬希范。然而,在這兩個赫赫有名的人物中間,有一個女子,卻是不能忽略的,那就是彭氏,乃楚王之妻,也是彭士愁的堂妹。這是一個聰慧賢能的女人,雖沒有美麗的容貌。

  能在歷史上留名的女子,不是美女,就是才女。比如同屬那個時期的花蕊夫人,一首“君王城頭豎降旗,妾在深宮哪得知?十四萬人齊解甲,更無一個是男兒”的《述亡國詩》,可謂擲地有聲,令當(dāng)時指責(zé)自己是紅顏禍水的趙匡胤無言以對。有才有貌有傲骨,終被史家列入五代十國俊彥之一。

  有丑女之名的彭氏,史冊所記也僅彭氏二字及卒年,無名字無生年。雖說史書中的女性不乏此類稱謂,皆因女子地位低下,但史書中楚王的愛姬徐降香之名卻有記錄在冊,此處可見世人愛美厭丑之心,連史官也不例外。“人不可貌相”那句古話到了緊要關(guān)頭,儼然就是個擺設(shè)。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阻止這個女子強大氣場的存在。司馬光在《資治通鑒》中記載:“彭氏貌陋而治家有法,楚王希范憚之”。史家寥寥幾字,盡顯彭氏之才干。以現(xiàn)今的話來說,彭氏的管理智慧與政治謀略是高人一籌,令人贊嘆的。對內(nèi),偌大的南楚王府,被她治理得井井有條。對外,盡力斡旋調(diào)停堂兄彭士愁與南楚王庭的矛盾,而且,在士愁接任溪州刺史方面,彭氏功不可沒。由于彭氏的這種平衡協(xié)調(diào)能力,南楚的政治局面相對來說,保持了難得的穩(wěn)定。

  彭氏雖說貌丑,但其才華內(nèi)質(zhì),連馳騁沙場的楚王也對她敬畏三分。楚王喜奢華,愛美人,圖安逸。而彭氏,自小隨父彭軒從江西吉州投奔南楚,歷經(jīng)戰(zhàn)亂且在曾任吉州刺史的父親教導(dǎo)下,煉就的強勢作風(fēng),足以讓她在應(yīng)付南楚王府諸般事務(wù)中游刃有余。

  這樣的女子注定是寂寞的。世人淺薄,大多專注于皮相。貌美的女子,一個眼神,一聲嬌嗔,早有大把的男人甘愿供之驅(qū)使。而面容丑陋,唯有內(nèi)修其德,外展其才,任勞任怨地付出,才有可能贏得尊重或所謂的愛情,盡管是報答式的。就算心有不甘,奈何世情如此,惟有長嘆一聲罷了。

  楚王懾于彭氏治家的雷霆手段,倒也中規(guī)中矩。彭氏一歿,沒了悍妻,也就沒了約束,往日的驕奢淫逸之相全然畢露。而堂兄士愁,在領(lǐng)導(dǎo)湘西勢力崛起的過程中,不可避免地與楚王產(chǎn)生了尖銳矛盾,在彭氏去世次年,因沒有人居中調(diào)和,這種矛盾終于得到了總爆發(fā),是年,彭士愁率兵攻打辰溪、澧水兩地,從而引發(fā)“溪州之戰(zhàn)”。雖說士愁智勇過人,卻也經(jīng)不起楚王兵多將廣,終至兵敗議和,雙方立“銅柱盟約”。也正是這份盟約,土司王城巍巍屹立八百年的歷史,足以笑傲中國歷史上的任何一個朝代。

  關(guān)于這份盟約,史家認為,楚王愿意簽訂盟約的初衷是鑒于祖上征蠻敗亡的教訓(xùn)。楚王祖上是東漢名將馬援,一句“男兒要當(dāng)死于邊野,以馬革裹尸還葬耳”的鏗鏘之言,激勵了后世無數(shù)沙場將士。著名的典故“馬革裹尸”就源自于此。其人在南征武陵蠻時困逝于離此地不遠的壺頭山,屬沅陵境內(nèi)。這大概是緣由之一。

  然,那盟約如是說,“王曰:爾能恭順,我無科徭,本州賦租,自為供贍,本土兵士,亦不抽差。永無金戈之虞,克保耕桑之業(yè)。”給予戰(zhàn)敗方如此優(yōu)厚的待遇,楚王的豪爽豁達實讓人難以置信。想來也有楚王出于對彭氏的愧疚及敬重之心。彭氏歿后,在諸多的悼亡挽詞中,有人所獻一聯(lián)“月沉湘浦冷,花謝漢宮秋”,令楚王大為驚異。而這個人正是曾投于楚王門下,卻因相貌丑陋被楚王趕走的文士,名叫石文德。“子非魚,安知魚之傷”,也許唯有同病相憐,才會彼此懂得,才會寫出如此讓人傷心動情的挽詞吧。楚王深受觸動,重新啟用此人,委以重任。

  雖說楚王貪淫好色,被史家詬病,但對于彭氏,惜其才是毋庸置疑的。沒了強悍且頗具王佐之才的彭氏扶持,在殘酷的政治斗爭與權(quán)術(shù)博弈里,慣于安逸的楚王怕是難以招架,而沉溺酒色更是走向衰亡的必然之路。

  未已,在彭氏歿后第十個年頭,楚王馬希范病亡,至此國勢衰微,朝中內(nèi)亂,幾年后被南唐滅國。“月沉湘浦冷,花謝漢宮秋”這句寫于彭氏的挽詞,恰似成了一個朝代沒落的寫照。

  遠去的烽煙里,那個叫彭氏的女子,在時空深處靜靜眺望,平靜的眼神中,有深思,也有哀傷......

  吳秀英:有一個詞叫“大義”

  吳秀英,彭士愁之妻。他倆的相遇,算得上是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于是,成就的一段土家人耳熟能詳?shù)膼矍榧言挕?/p>

  年青英武的彭士愁奉朝廷之命,為擒住兇狠殘暴的老土司吳著沖,不惜以身犯險,深入虎穴。恰巧遇上吳著沖為其女吳秀英擇婿,士愁贏得美人心,成功選為駙馬。后夫妻聯(lián)手與朝廷里應(yīng)外合,最終拿下吳著沖,為土司王朝的建立打下堅實的基礎(chǔ)。

  在彭士愁這段建功立業(yè)的傳奇旅程中,吳秀英,無疑是起了關(guān)鍵作用的。沒有她,彭士愁與吳著沖,誰勝誰負估計還是個未知數(shù)。

  血緣親情,是人世間任何風(fēng)雨都難以抹滅的牢固情感。在丈夫與父親,愛情和親情之間的抉擇,必定是痛苦艱難。

  眾所周知的老蠻頭吳著沖,因著殺人如麻,視百姓如草芥,惡名遠揚,才招來當(dāng)時朝廷的下旨剿滅。這樣的一個人,似乎是萬人痛恨的惡魔般人物。但是,在民間傳說里,卻也不乏脈脈溫情,相傳他年近六十而得女,有算命先生占卜,測得此女有克父之命格。老著沖卻不以為然,仍視此女為掌上至寶,呵護有加,此女即秀英也。不說算命先生的一語成讖,倒覺得殘暴的老著沖也有著溫情的一面,且有點執(zhí)拗。當(dāng)然,這些不能掩蓋他惡貫滿盈的罪責(zé)存在。只不過這樣的老著沖形象似乎更令人信服。被父親吳著沖一路呵護長大的吳秀英,其父在心中的分量自是不輕。

  一個長年藏于深閨、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妙齡美少女,所思所系,無非希望上天賜予自己一個天神般的好男兒。而彭士愁的出現(xiàn),幾乎滿足了她所有的想象。那個人,就似一股山外遠方清新的風(fēng),陌生新奇;又如一輪暗夜星空升起的皎月,干凈奪目。只一眼,秀英的一顆芳心,就已徹底淪陷。

  在父親的操辦下風(fēng)光完婚,一切都是那么的順心遂意。有老父的寵愛,如今又加上如意郎君,秀英,會覺得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莫過于自己了吧。 而此時的吳著沖,也是笑意滿懷。愛女加嬌婿,而且是自己十分滿意的女婿。后繼有望,可以放心樂享天年了。

  唯有一個人,那就是彭士愁,卻是心事重重。

  肩負著朝廷賦予的使命,自己的每一步,猶如在刀尖上跳舞,稍有行差踏錯,性命不保不說,還得連累隨行的一眾人等。設(shè)計利用吳秀英接近吳著沖,計劃成功了一半。只是沒有想到的是,與吳秀英一年多的相處,不知不覺動了真情。雖說吳著沖壞事做盡,可吳秀英卻是本性純良,秀外慧中,這樣的女子,要說不愛上,很難。也許,實言相告,是最好的選擇。至于她得知后會如何,也只能靜觀其變了。

  可以想象,當(dāng)彭士愁思慮再三,將來歷對秀英和盤托出時,她眼中顯露出的難以置信的神情。憤懣,心痛,或許更多的是自尊心的受創(chuàng)。傾情付出的感情居然含有欺瞞的成分,這是任誰也難以接受的事實,更何況是一個身份如同天之驕女的女子。秀英投向士愁的眼神,唯有用愛恨交織來形容。旋即,秀英將帳前長劍一拔,劍鋒直抵士愁。士愁并不不避讓?;叵氤捎H一年多來相依相守的柔情蜜意,秀英這一劍,終是刺不下去。

  知妻莫如夫。士愁深知秀英眼中看到的,僅僅是父親吳著沖對自己慈愛的一面,而對百姓兇狠殘暴的一面并不知曉。借著游山玩水,帶她去看每隔三年就要被老著沖放火焚燒的可憐百姓的茅草屋,去看被老著沖處死無辜百姓后扔放尸體的“萬人坑”。目睹這一切,明曉事理的秀英被深深震撼,內(nèi)心的天秤已然悄悄滑向世愁。與其說最終選擇站在了士愁一方,倒不如說是選擇了道義。

  在吳秀英的全力協(xié)助下,一年多來,彭士愁充分利用吳著沖女婿的身份,在吳著沖統(tǒng)治集團的內(nèi)部,開始了自己的苦心經(jīng)營,他先是對吳著沖的軍力部署做了全面了解,并拉攏了吳著沖身邊科洞毛人和努力嘎巴兩員大將,一切都按吳著沖的戰(zhàn)略布局全面推進,終于有一天,吳著沖的壽誕到了,彭士愁決定在吳秀英為其舉辦的壽誕宴會上,對其使出致命一擊。那一場壽誕,最揪心痛楚的人,算來應(yīng)該是秀英。這世上只有親人,是無從選擇的。血緣至親之間的那種愛,是深入骨髓,融入血液的,與他是惡人善人壓根無關(guān)。不過,“天作孽,猶可違。自作孽,不可活”。作為他的女兒,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自己送父親最后一程。

  當(dāng)最后的勝利來臨,不知士愁能否攬過秀英,輕輕地說,“別難過,你還有我”。這樣的結(jié)局,也許暖心一些。所幸,歷史記載里他倆的結(jié)局堪稱圓滿。這樣,也算是給大義的秀英一個說得過去的交代吧。

 

  向鳳英:向氏有金鳳,棲落在彭家

 

  說到向鳳英,必先得提到的是土家族三大主神(彭公爵主,向老官人,田好漢)之一的向老官人向宗彥,以及古溪州千百年來彭向兩大家族的世代交情。

  世人皆知曾為袁宗煥守墓近四百年的佘氏家族,綿延數(shù)代,感人至深。而在偏遠的湘西古溪州,一直忠心耿耿輔佐土司彭氏的向氏家族,就不為外人所知了。

  這延續(xù)千百年來的世代交情,卻源自于溪州大戰(zhàn)。在溪州大戰(zhàn)中,熟讀兵法英勇善戰(zhàn)的向宗彥,輔佐楚王馬希范,大敗彭士愁。戰(zhàn)后和談中,宗彥與士愁可謂不打不相識,同樣的文武全才,不免惺惺相惜,結(jié)為至交。他倆的相遇,正可謂風(fēng)云際會,將遇良才。也正是這二人的誠摯攜手,才共創(chuàng)了日后八百年的土司統(tǒng)治,才有了彭向兩大家族的世代聯(lián)姻。

  向鳳英,便是這彭氏土司與向氏家族聯(lián)姻中廣受贊譽的一個人物。

  她于及笄之年嫁給第二十二代土司彭世麒為清房,也即側(cè)室。土司彭世麒博學(xué)多才且精通漢文化??梢哉f,他既是儒雅之人,又是驍勇無比的戰(zhàn)將,因戰(zhàn)功赫赫而多次被朝廷征調(diào)出征。在家中,他是友愛的兄長,也是孝順的兒子。這樣的一個男人,鳳英沒有任何懸念地被折服了?;楹篪P英悉心伺候夫君,孝敬公婆,與其她妾室和平共處。落在那個年代,無可避免的,須得承受時代賦予的烙印。

  對于自己的夫君彭世麒,鳳英心底的深愛,是絕對的。可是,他不屬于自己一個人。

  鳳英的聰慧,在于通透。這樣的一個男人,是屬于大伙兒,屬于全族人的頭領(lǐng),身上背負了太多責(zé)任與重擔(dān)。自己能做的只有愛屋及烏 ,替他分擔(dān)一些力所能及的憂慮。

  她應(yīng)是這樣的女子,低眉,柔順,和顏悅色,盡其所能給予身邊所有人以愉悅感。如果日常的辛勞,僅限于照料夫君公婆倒也罷了,關(guān)鍵還有與其她妾室及大房的相處,就不是一個簡單的命題。古今往來女人之間的戲碼,都是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而出自向氏家族的鳳英,卻是穩(wěn)穩(wěn)地周旋過來,并贏得“善待其她妾室的子女,視如己出”的賢名。做到這一點,沒有超出常人的隱忍寬厚,是難以企及的。亦或,對一個人的深情,就體現(xiàn)在一些毫不起眼的細節(jié)里。當(dāng)那個長年在外征戰(zhàn)的人渾身疲憊地回家,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后院起火吧。

  也許,曾經(jīng)許多人會認為鳳英是為搏得一個賢良淑德的名聲,若如此,她應(yīng)該是成功了。因彭世麒在外征戰(zhàn)有功,鳳英的賢名朝廷也有所耳聞,隨即授予鳳英誥命夫人之冠。然而,令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鳳英居然將這頂來之不易的桂冠讓給了大房彭氏。仔細一想,鳳英這一舉動確實稱得上大家風(fēng)范。聰明如鳳英,深知那頂冷冰冰的誥命桂冠,遠不如安定平靜的日子來得實在。虛名這東西,說到底就是浮云易散,握不牢實的。

  一路走來,鳳英無疑深得夫君世麒之心。但是,有句煞風(fēng)景的老話叫“好景不常在”。世麒在外征戰(zhàn)積勞成疾,回來就病倒了。原本鳳英就身體不適,見世麒病倒又不忍心告知,強打精神日夜守護,親嘗湯藥,不離左右。等到世麒十多天病情好轉(zhuǎn),鳳英卻日漸消瘦一病不起。世麒四處求醫(yī)問藥,奈何無力回天。鳳英逝前留遺言給世麒,“愿夫君事慎節(jié)堅心,事吾老姑,力報國恩,以保先業(yè)。妾自恨命薄,不能百年侍巾櫛。”其中那句“力報國恩,以保先業(yè)”,讓人很是感概。一個遠居偏遠山野、后宅大院的女子,卻深明有國才有家之道,知曉“大馬強,小馬壯,高山挺,石自堅”之理,實讓人嘆服不已。直到這里才會品出,這個女子如何能抵達那些隱忍寬厚與謙讓俯身,只因早就具備深謀遠慮的眼光和大局觀啊。

  鳳英逝后,噩耗傳至族中,族人震動,遠近部落奔走號哭,聲震山谷林間,哀聲不絕。由此可見鳳英在土司王朝上至達官貴人,下至黎民百姓心中的分量,舉足輕重。不久消息報至朝廷,朝廷特賜鳳英“太淑人”之尊號,至此,鳳英賢名遠播。

  傾其一生,默默的付出與周全。這一切,作為鳳英而言,有那個在意的人懂得,也就足夠。

 

  司城風(fēng)語

 

  陽光輕柔。 駛一葉輕舟,從青山綠水間緩緩靠近這方被遺失許久的天地,那個喚作老司城的湘西一隅。

  那是一處安靜的所在。在險峻巍峨的群山環(huán)抱之中是一片古老的村落,一畦畦碧綠的稻田,配上散落在山坡上的牛羊,就是一幅絕美的田野鄉(xiāng)村圖。

  也許每個人骨子里都有某種懷舊情結(jié),空閑時翻閱湘西土家史,無可避免地便要碰觸這座久遠的城池.那些遠去的烽煙,愛恨與悲歡,那些曾有的盛大、豪邁、恢弘,都隨著時光化為蒼涼的一頁.。

  八百年的土司統(tǒng)治在歷史的長河中不過是彈指一瞬,卻是一個民族永遠的記憶.

  循記憶的來路,想去尋覓那些隱匿在歲月塵埃里的人物,那些過往。 從千年的祖師殿、彭氏宗祠到擺手堂、演兵場,從銹跡斑斑的城墻城門到遍經(jīng)風(fēng)雨侵蝕的銅鐘石馬,似乎散發(fā)出一股靜默的力量,令人油然而生出幾許對天地時光的敬畏。

  心懷緬懷之意,便不得不提及曾開創(chuàng)一代土司王朝統(tǒng)治的彭士愁,且不說他氣質(zhì)彪悍、智勇雙全奉旨偵探并滅掉殘暴的吳王及惹巴沖這一節(jié),僅憑拒絕梁太祖官拜宰相之位,其膽識就已讓人心生敬意。越是弱小的民族愈發(fā)顯出挺拔的人格與不卑不亢的氣度。再者,汴梁雖好,終不如故土水甜,與其在朝中爾虞我詐,倒不如在那樣逍遙的山水里為土家族人謀一方福祉,順帶一學(xué)陶公遺風(fēng),辟一處桃花源。

  這種意念是曾實現(xiàn)過的。在歷盡土家史上著名的“溪州大戰(zhàn)”之后,彭士愁與楚王馬希范簽定銅柱盟約,自此“蠻不出峒”,互不侵犯,也由此進入閉關(guān)鎖族的年代,著力農(nóng)耕,經(jīng)濟得以迅猛發(fā)展,老司城初具“城內(nèi)三千戶,城外八萬家”的規(guī)模,后綿延數(shù)代一度進入繁榮昌盛時期。

  凝望這蒼翠的起伏群山,像如海的波濤,無窮無盡地延伸直至消失在那云霧彌漫的深處,深處掩映的是一座在那個遙遠年代遠離喧囂、戰(zhàn)火紛爭的城池,與其間環(huán)顧圍繞的淳樸子民們過著自給自足、寧靜祥和的日子,世外之心不止是古人的夢想,也是今人的向往。

  而讓人久久注目的,莫過于在明嘉靖年間于東南沿海大敗倭寇的民族英雄彭翼南,卻是土家歷史上頗為精彩的一筆。

  曾是那樣一個出色的少年?;蛟S是父親早逝,看著年邁的祖父勉力維持著艱難的局面,年幼的翼南顯出與其年齡不相符的老成持重,或許是宿命的賦予,在學(xué)堂潛心讀書,修習(xí)武藝,閑時或交朋結(jié)友論及詩詞歌賦,或與名師巨儒交談切磋。

  彼時的心志,已非常人所能估摸。利劍深藏鞘中,蒼鷹蓄勢待發(fā),靜靜等候命運的契機降臨。只是不會想到機遇迅疾的來臨,猝不及防,終成一生的輝煌。那時東南沿海一帶倭寇橫行,朝廷下旨出兵征討,年滿十八歲剛接任宣慰司使的翼南即與祖父率兵應(yīng)征。大大小小的戰(zhàn)役,運用其文韜武略,設(shè)伏擺陣,歷經(jīng)血與火的洗禮,贏得“東南第一戰(zhàn)功”的美譽。

  想來那是多么愜意的一段時期,凱旋后憑著為朝廷平倭及獻楠木的功勞賞錢用于大辦教育,修建廟宇,繼而娶妻生子。還有那么長的路要走,還有那么多的宏圖得去施展,年輕的翼南想的很多。與其先祖士愁一樣,源于對這塊土地蒼生厚重的悲憫情懷,這也是杰出人物共通的特質(zhì)吧。

  只是萬沒有想到的是生命的音符會在三十一歲那年嘎然而止。空留了那一襲戰(zhàn)袍橫刀立馬的勃勃英姿在數(shù)代土家人的心上,也空留了這老司城如飽經(jīng)滄桑的老人在無聲地撫慰那不甘消逝的英魂.

  從老司城當(dāng)年翼南就讀的若云書院,到至今依然矗立的“子孫永享”牌坊,似乎看到了那個秉燭夜讀的英俊少年,看到了那個在國家危難之際挺身而出的決然身影。一段短暫的生命歷程,卻成為這個民族歷代精神前行的一面旗幟,而其墓志銘中“敏而勤,富而義,貴而禮,嚴而和,入而孝,出而忠”這十八個字也成為他一生的真實寫照。嘆息與感概,不是為英雄的早逝,而是悵然自己蹉跎的那些大好的光陰。

  還有那些鮮活的如同昨日的生動形象,如忠心耿耿輔佐土司王朝卻最終被奸人所害的向宗彥,最后離開這片土地淚飛如雨的末代土司彭肇槐等等,功名利祿,千秋大業(yè),終是過眼云煙,隨風(fēng)飄散。

  山水依然,光陰荏苒?,F(xiàn)世安穩(wěn)的土家族民似乎仍以隱者的姿態(tài)繁衍生息在重重群山之中,這座曾經(jīng)的土司故都如收藏在歷史的卷軸,如何徐徐向世人展開,這就取決于后人們的智慧了。

  或者,會有那么一天,穿越千年,看到土司故都的真容;或者,這一天,還是一個夢。

 

  芙蓉鎮(zhèn)行吟

 

  喜歡在閑適的日子,背上簡單的行囊,踏上一段旅程。

  也許,是想在跋山涉水的途中,感受時間的凝滯,在縱橫交錯的街巷,傾聽遠古的回聲。也許,想去發(fā)現(xiàn)一份自然內(nèi)里的奇?zhèn)髋c神秘,去尋覓一處遠離喧囂的凈土。

  盛夏時節(jié),去了一處偏遠卻有些歷史的小鎮(zhèn)。那個偶然在一組電視風(fēng)光片中出現(xiàn)的小鎮(zhèn)。

  那是一組拍攝的極美的專題片。鏡頭前閃過吊腳樓,石板街,散發(fā)著縷縷清香的姜糖作坊,伴隨著解說員渾厚而略帶磁性的男中音,描繪出了一幅古樸的民風(fēng)民俗風(fēng)景畫。目光掠過古色古香的商鋪,色彩繽紛的土苗服飾,然后聆聽著時遠時近,時高時低的山歌民調(diào)。那種山歌調(diào)調(diào),,嘶啞而蒼涼,悲滄且激越,似傾訴,又像是呼喚。在莽莽蒼蒼的大山繚繞盤旋,似是要翻越崇山峻嶺,最后在隱隱約約中歸于沉寂。

  心弦莫名的撥動,一種久違了的親近感迎面而來,也許是一份屬于前世的鄉(xiāng)愁,讓人悵悵然千里萬里也要踽踽而至.

  抵達已是午后。陽光輕輕地灑在樹影斑駁的地面。喧鬧后的寧靜,如塵埃悄然落定。

  這是一座叫“芙蓉鎮(zhèn)”的鎮(zhèn)子。比起它原先的名字“王村”而言,我更喜歡它叫王村,王者之村。僅僅這個名字,就隱隱聽見了歲月沉沙中的金戈鐵馬,殺伐陣陣。成王敗寇,也俱是灰飛煙滅。實是讓人唏噓不已。

  這也是一座近千余年游離于時光之外的鎮(zhèn)子。其祖先是有遠古的畢茲卡人演變而至的土家族群。

  在小鎮(zhèn)的土家風(fēng)俗館,見到了那根重達五千余斤的“溪州銅柱”,柱身鐫刻的文字清晰的再現(xiàn)千年前那場有名的“溪州之戰(zhàn)”及戰(zhàn)后協(xié)議。此銅柱使土家族群在其后的千余年間進入閉關(guān)鎖族的年代。自此中原大地的風(fēng)起云涌,波譎云詭通通與其毫不相干。遠離了牛角號的嗚咽,土家族群也曾一度進入了世外桃源般的安定局面,又歷經(jīng)數(shù)代變遷,直到因一部電影“芙蓉鎮(zhèn)”的拍攝而使小鎮(zhèn)驚現(xiàn)于世人眼中。

  落日西沉。沿著那條長長的石板小街,緩緩而行。在靜靜流淌的時光中,看歷史怎樣在興衰沉浮中刻下滄桑的印記,看歲月如何見證小鎮(zhèn)千年的風(fēng)雨,也看裊裊炊煙又是怎樣吟唱著繁衍生息久久不滅的歌謠。

  撫摸著青磚,涼意沁入骨髓。石巷深遠,如同樹葉的脈絡(luò),四處延伸至一處處溫暖的煙火人家。

  腳步輕輕,生怕踩醒小鎮(zhèn)沉睡的夢境。

  “... ...瀑布懸崖,辟坊街豎,當(dāng)年曉慶風(fēng)華。米豆腐猶佳。”街邊有人搖頭晃腦朗誦著哪位文人的詞句。

  順著街邊大媽的指點,去看了有名的小鎮(zhèn)飛瀑。只見那瀑布從山頂傾瀉而下,仿佛一匹耀眼的白色綢緞,從山石之間飄落下來,撞在巖石上,飛花碎玉般四散開來,如煙,如霧,如塵。一時不由看得呆了。

  逛了半日,有些饑腸轆轆,就去品嘗了由來已久的“劉曉慶米豆腐”。滿足口福之余,感嘆起曉慶大起大落,跌宕起伏的人生歷程來。仔細想想,還是平凡一些的好。

  閑步街邊的古玩店鋪,仔細端詳那些古玩器皿,每一件都讓人愛不釋手,也許是骨子里的懷舊情結(jié)作祟,只覺那每一樣物件都散發(fā)著濃郁悠遠的沉靜味道。最終買了一座玲瓏小塔,放在自家書桌上,定是增色不少,心頓雀躍不已。

  行至石板街的盡處,已是碼頭。這座沈叢文筆下最美麗清奇的碼頭,此時夕陽的最后一抹嫣紅浮于天際。這個富有靈氣的古鎮(zhèn),在晚霞的映襯下,顯得越發(fā)穆潔恬靜,恍如夢境。遠處,晚歸的舟子駕著漁船駛向岸邊,水波蕩漾,漁舟唱晚......

  微風(fēng)漸起,圍繞小鎮(zhèn)的酉河水浩浩蕩蕩,不動聲色向前行進。頗有股五百里酉水奔來眼底的氣勢,驀然間是數(shù)千年往事涌上心頭的感概。強盛與衰敗,輝煌與陰霾。一座小小的鎮(zhèn)落,也幾近一個民族的縮影。

  默默佇立。良久。

  夜幔徐徐拉開,依稀星辰吐著清幽的亮光,月兒朦朦朧朧。“山銜紫黛溶溶月,湖網(wǎng)清香脈脈流”,就在這樣的意境里,在蒼茫夜色中與天地融為一體,亦或乘風(fēng)歸去,豈不快哉。

  回到旅店,一夜酣睡,夢回千年。

  清晨,在磨刀剪,收廢鐵報紙的吆喝聲中睜開眼。

  哦, 小鎮(zhèn)又開始了新的一日。在滄桑之外,以它的醇厚與澹然,繼續(xù)演繹著自給自足,中庸平和的生活篇章。而一個又一個土家族群的后代陸陸續(xù)續(xù)的走出大山,也許回來,也許不回。而我,也僅僅是過客,卻不是歸人。大概前世曾是,不然怎會如此依戀?

  返程時買了一張小鎮(zhèn)的光碟,質(zhì)地很好,那歌聲已變得越發(fā)嘹亮高亢。我想,它終會穿越重重山巒,噴薄而出。

 

  南國的木棉花

 

  常常在夢里,看見那遼闊蔚藍的海洋,還有南國的木棉花。

  這里,是一座小島,記憶里還有那個老兵。

  南國的小島,空氣中總是彌漫著濃重的海腥味。柔軟的沙灘上躺著退潮后色彩斑斕的貝殼。

  那是一座叫南澳的海島,也是南國一個唯一的海島縣。

  老兵從戎十多載,熟悉那里的一草一木。宋代開掘的宋井,戚繼光的招兵樹,如夏威夷般的青澳灣。許多許多的景致,均可一一道來。

  軍營的生活機械地重復(fù)。偶爾會在黃昏時去沙灘上散步。附近的村子叫西山。每到木棉花開的時節(jié),村子那一片是彩霞般的火紅。那些美麗的花兒,暴風(fēng)雨后邊頹然萎地,泥濘中異常驚艷。

  還有好些古老的榕樹,盤根錯節(jié),根深蒂固,如同某種復(fù)雜深刻的思想。

  他是從湘西大山走出來的孩子。認真,勤勉。喜歡寫東西。家里弟妹多,不想讓父母多操心,他知道,只有自己比別人多付出一些,才可能有所收獲。常常伏案寫作至深夜。也許,這對一個從大山里長大的農(nóng)村娃,更懂得山路之外的崎嶇,像是獨自走在家鄉(xiāng)那條漫長陡峭的山路,不能抱怨,不能回避,除了不斷堅韌地繼續(xù)。

  在這邊遠的海防島上,基層連隊有著許多值得捕捉的鏡頭與細節(jié)。更艱苦的連隊是只有0.34平方公里的遠離大陸的南澎島,島上的官兵常年呆在那里守衛(wèi)海疆,一年中讓人興奮的事就是送給養(yǎng)的戰(zhàn)士帶來些外界的訊息。難以忍受的孤寂如蟲噬般撕咬著神經(jīng),挑戰(zhàn)著戰(zhàn)士們的意志力。他似乎覺得手里那支筆,那部相機顯得沉重了許多,又賦予了一些新的涵義。在以后的時日里,無論是戰(zhàn)士們的日常訓(xùn)練、起居生活,還是臺風(fēng)過后緊張的搶險救災(zāi),都不遺余力抓住一些珍貴的畫面,讓其凝結(jié)成一篇篇手寫的文字稿投送報刊。

  幾年中稿件陸續(xù)發(fā)了上千篇。

  年年花開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新兵走了一茬又一茬,十多年下來,他的兵成了軍官,他的兵成了他的上級,而他仍然是一名老兵,他卻不甚在意,時常穿梭在基層連隊,每當(dāng)他的兵見他忙碌在演兵場的第一線,他便成了這些士兵眼中最尊敬的一個“老兵”。

  這個老兵從一名普通士兵成為了師團里的最優(yōu)秀的報道員。

  路走得有了些盼頭,陽光也變得明亮了許多。

  當(dāng)他講述這些時,語氣平靜,像是說著別人的故事。或者,有些粗糙的人生磨礪,旁人難以懂得,其中冷暖自知。

  島上是一段值得懷戀的歲月,而行至最美的青春年華,沒有誰不渴望愛情的垂青眷顧。

  在那個叫后宅的某條街道的轉(zhuǎn)角處,有家書店。店主是一個叫妙音的女孩,熱情而不失內(nèi)斂。戰(zhàn)士們總愛有意無意光顧那里買本書,或是看看書,和店主聊聊天,然后帶著笑意滿足地離開。

  老兵很早就認識她了,每月的星期六,這個老兵總會如期而至,那個叫妙音的女孩也總會把一沓書刊送到他手里,這個老兵也只會木訥地說聲謝謝,然后旁若無人地翻閱著。這時,你會注意到,那個叫妙音的女孩會無聲地注視著他,看著他如饑似渴拜讀的樣子。

  也許,沒有特別去留意那忙碌纖麗的倩影,只是在平淡的日子偶爾會記起并觸動內(nèi)心那種莫名的喜悅。

  或者是時常在那雙深情略帶幽怨的眼神中看到自己手足無措的影子,島上的居民日漸富裕,自己的家鄉(xiāng)還是那么貧瘠,老兵想著似乎沒有理由去走近了。

  臨近復(fù)員前有戰(zhàn)友捎口信說妙音讓他去一趟,他來到離小店不遠的榕樹下徘徊了許久,最終還是沒有進去。有一些人和事,只能放在心里,直到慢慢老去。

  十多年的老兵生涯要結(jié)束了,團領(lǐng)導(dǎo)一直為他沒提成干惋惜,私下問他愿不愿意轉(zhuǎn)業(yè)到當(dāng)?shù)?,可出面幫?lián)系下好點的單位,那時海島經(jīng)濟發(fā)展勢頭迅猛,留下來是個不錯的選擇。他想了想,還是回絕了老領(lǐng)導(dǎo)的好意。

  曾看過一篇他寫的關(guān)于母親的文字。當(dāng)他探親回部隊時已遠遠走出村口,臨回頭卻發(fā)現(xiàn)老母親仍癡癡站在家門口的梨樹下,望著他的背影。

  我知道,他記掛著父母高堂,該回去盡孝道了。

  想起沈老先生的那句話,一個士兵,最好的歸宿是要么死在戰(zhàn)場上,要么就是回到故鄉(xiāng)。

  許多年了,不知回到家鄉(xiāng)的老兵是否歲月靜好。

  也許,那片被蔚藍包圍著的大海會不經(jīng)意中潛入他的夢境,還有迎春報喜的木棉花。夢里,是無數(shù)張年輕的面龐,象多年前一樣,笑聲爽朗。

  而我,分明聽見了,那聲音在海天交接的地方,沉沉傳來。

 

  遠行的身影

 

  每個人的生命里,都會遇上一些人,感觸他的命運艱辛,或者莫名他的幸運。在深深的悵惘或驚喜里潸然、頓悟,若有所思,去尋找自己未知的前程。

  在二零一四年元月這個不太寒冷的冬天里,湘西的小城,發(fā)生了一起火災(zāi)事故,事故中的一老一少不幸遇難。此時許多的人都忙著為春節(jié)臨近的歡欣而忙碌,或許并沒有太多人關(guān)注這件事故。

  是從文友的一則微信里,才知事故中的老人是本地一位文壇前輩,盡管,從未謀面,心里卻不由的傷感,也許是愛好文字的緣故,抑或是同類才能感知的惜別之痛。

  曾在許久前看過這位前輩長者的一本小說集。

  那集子叫《草民》。名字讓人想起荒原野地深伏于泥土之下的草叢努力拔節(jié)的聲音,微弱、遙遠,卻不能不為之悸動。文章亦如其名,俱是刻畫這塊土地社會底層人群的眾生像。讀之漸覺有種久遠親切的情愫縈繞彌漫,那個物質(zhì)貧瘠卻人情豐厚的年代,那些淳樸而掙扎在世事浮沉中的人們,那屬于父輩一代的生存世相,令人懷念不已。是這樣的一位長者,以一雙執(zhí)著的眼,以一支有力的筆,把時間溶解在人生里,忠實的記錄著一個時代和這塊地域的鄉(xiāng)土風(fēng)情。

  可是,從不曾知道,這樣一位讓人敬重的寫作者,會在幼時患過小兒麻痹,行走時刻需要依靠著一根青木拐杖。

  軀體的缺憾注定要承受現(xiàn)實的殘酷,不能奔跑,不能跳躍,面對這個世界,徒嘆奈何。是可以想象的無力羸弱,卻又心有不甘。依稀仿佛中,那個拄著青木拐杖的少年,早早看淡世間風(fēng)雨,在那個知識匱乏的年代,獨自如饑似渴的吸吮著文學(xué)這枚果實,那里,或許就是他的心靈的原鄉(xiāng),靈魂的故里。

  身體的缺陷用拐杖支撐,內(nèi)心的支撐借由文字來守護,而無時不在的生之寂寞,也許需要依靠愛情的慰藉。天道酬勤,這個拄著青木拐杖的少年,對于文字的癡迷與執(zhí)著,漸有所成,行至青春的蔥蘢時節(jié),也贏得一位善良美麗的女子青睞,終于瓜熟蒂落,姻緣美滿。

  從艱難時光泅渡而來的人,最是懂得珍惜的含義,那是一份無以言表的感恩之心。落到實處,便是對于周遭的人事寬和以待,對于生于斯長于斯的這塊土地眷戀有加。走過中年,盛年,捧出的那本《發(fā)現(xiàn)里耶》,足以讀出一位湘西文人對腳下這片土地的拳拳赤心。里面,有一個文人與生俱來的擔(dān)當(dāng)與憂患蒼生的情懷,也傳達出一種牛角號似的雄渾激昂。而這,是時下有些文人已淡忘并丟棄了的最可貴的品質(zhì)。

  人們時常所說的現(xiàn)世安穩(wěn),歲月靜好也許就是如此。有相濡以沫的愛人,有孝順懂事的兒女,獨守一隅的寧靜,看書,寫字,縱年華老去,亦無怨無悔。

  誰也沒有想到,會有那樣一場突如其來的災(zāi)難,讓以往這些美好的畫面變成鈍痛的回憶。世事無常,可這無常卻近乎殘忍。

  或許,看到這里,有許多人已經(jīng)明白,這位前輩就是張心平老師。湘西州作協(xié)主席,也是短篇小說集《歲月之磨》,長篇報告文學(xué)《葉玉翠與土家織錦》的作者。

  斯人已逝,幽思長存。走好,老師。愿天堂沒有這些令人酸楚的東西。

  惟有靜默,讓這位前輩長者的身影漸行漸遠,抵達彼岸。在此岸的這一頭,有許多您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遙送揮手。你并不孤單,肉體逝去,留下的文字卻會重生,走進一個又一個人的心里,為你祝福,與你把盞。

  其實,老師,您一直都在,永遠。

  清明,是一種懷念

  清明,是個美好而憂傷的字眼。古書上說,萬物生長于此,清潔而明凈,故謂之清明。因了這節(jié)氣里除了踏青郊游,還有掃墓祭祀,于是便多了份傷感沉重之意。

  少時不知愁的年紀,清明只是一種氛圍。這感覺源于那句杜牧的“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那時節(jié),杏花天雨,氤氳迷蒙。與伙伴們郊外踏青玩耍,遠山腳下盡是桃紅梨白,綠意瑩然。美則美矣,卻多了幾分蒼涼的意境。未知世事的我們,還讀不懂那份深沉的愁緒。惟覺零星上山掃墓的行人,讓懵懂的心多了份悵然。

  年歲漸長,清明變成了對往事的追憶。

  父親去世了,逢這日子會和小哥去為父親掛青(清明掃墓稱作掛青),母親說父親會在那邊保佑我們的。那邊,是另一個世界,還是永遠的寂靜,我們不知道,只知道多了一份畏懼,這畏懼,是冥冥中的神明,也或許是不可預(yù)知的未來。

  猶記兒時父親將我頂在肩上,去給爺爺及太婆太爺掛青的情景,沉默的父親細心清理著爺爺墳上的雜草,不發(fā)一言,恍如為在世時病重的爺爺擦洗面龐,整理衣裳。少言寡語者多有豐厚密實的內(nèi)心情感,總在不經(jīng)意里的動作里滲出而渾然不覺。父親應(yīng)屬于這一類人,爺爺在世時是鮮見父親與其言語溝通的。父親的墳頭已是雜草叢生,小哥取出插在腰間的鐮刀,利索的收拾荒草,踩實周圍的泥土,黯然的神情一如當(dāng)年的父親。

  母親所說的保佑沒有應(yīng)驗,因為年輕的小哥也故去了。那些自小就與小哥一起長大的點點滴滴沉淀堆積,適合在這個日子里拿出來慢慢梳理,直到梳至眼眶發(fā)紅,胸口扯痛,卻不愿訴諸與人。有一些痛,若無感同身受便難以領(lǐng)會,出口已屬多余。牢牢捂緊,如同捂住手足,日復(fù)一日,凝結(jié)粗糲,方足以應(yīng)付這滄桑人世。

  也在這樣的日子,想起閨時好友玲。豆蔻年華里愛上一俊朗的男孩。許多抵足而眠的時光里,聽她講訴愛情里的無數(shù)細節(jié),大到初次邂逅的場景,小至怦然心動的眼神。那份愛,癡迷執(zhí)著,一顆心毫無保留的交付。然后,出現(xiàn)了最常見的橋段,男孩移情別戀。玲用半瓶農(nóng)藥赴了黃泉路。一切歸于沉寂。愛的轟轟烈烈,了的干凈徹底。留給父母摯友的,卻是一地荒蕪,半生長嘆。

  逝者已矣,生者卻須堅韌的活著。世事變遷,轉(zhuǎn)瞬已在異鄉(xiāng)的城市奔波多年。清明,已成一種遙望。

  總在間或偶爾,聽聞故鄉(xiāng)某位親人故友離世的訊息,一時不免戚戚。夜深人靜,讀到蘇軾的《江城子》,“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窗外,月影朦朧。時空恍惚里,淚滿衣襟。

  是不可抑制的懷念,也是生與死的頓悟。連同那些陪伴我們走過一程默默遠去的生命,那些前塵過往,如同潮汐般涌來,涌近脆弱的心房,也涌近緩緩而至的清明。

 

  永遠的老屋

 

  很喜歡許久前手機里的一幅圖片。

  夕陽,黃昏。秋日落葉遍地的小樹林里,扎著馬尾的小女孩在蕩秋千。此時,飛倦的鳥兒正從遠方緩緩歸林。畫面被溫暖的橘黃暈染籠罩。

  兒時,家。潛藏在記憶里的字眼總會通過某些不知名的畫面或是音樂的意象悄無聲息的潤入腦海,逗留,繼而飄散。然而那種沉睡在記憶深層的影像卻不易忽略。譬如,老屋。

  在無數(shù)的夢境里,時時出現(xiàn)的居住地,一直都是兒時的老屋,一度很是困惑。

  老屋,是一座有著百年閱歷的老宅子,因著祖上做官的緣故吧,輾轉(zhuǎn)爺爺手里早已家道中落,爺爺也慶幸因貧困在那個年代劃得中農(nóng)成分,免去當(dāng)時成為富農(nóng)挨批的糗事。

  至此,老屋也已破敗不堪;雕梁、飛檐轉(zhuǎn)角還是依稀尚存。 幼時印象猶為深刻的是那兩扇厚重的大門推開時發(fā)出“吱吱咯咯”的沉悶聲。像推開的是厚重的歷史,抑或生活的艱難。

  進門五米開外是四四方方的天井,上方是敞開的四角吊檐映出的天空,關(guān)上大門,就將陽光、白云、月亮、星辰統(tǒng)統(tǒng)留在屋內(nèi),頗有天人合一的意境。落雨時節(jié),從飛檐上流下的雨水齊齊落在天井里,又飛快地從天井內(nèi)的四角通水孔迅速流去附近的堰塘。兒時喜歡在堂屋坐在小板凳上愣愣看著天雨嘩啦啦倒入天井,倍覺有趣。

  順著左右?guī)康淖呃韧?,便至中堂??蓵突蚺e行儀式。中堂邊角是兩扇活動小門,進去又是一天井,格局相似,廂房在中堂左右并列各四間。分別在大家庭中分家時分給了眾多的叔叔嬸嬸們,后來叔嬸們又陸續(xù)搬離,住進各自新建的紅磚瓦房或是二層小樓。那些空蕪的廂房便兀自挺立著,經(jīng)歷著風(fēng)雨寒潮及霉變的侵蝕。

  靠近天井第一間便是自己出生時的廂房。透過雕花的木格窗欞,仿佛看見自己初至世間牙牙學(xué)語的懵懂模樣。

  母親時常坐在木窗下借著天光做針線。她是從邊遠山區(qū)嫁到這里的女子。不善農(nóng)田事物,且生性笨拙。在那物質(zhì)匱乏的年代,有著四個孩子的家庭日子更顯艱難。記事起從旁人的目光中領(lǐng)會到母親的智力是有些欠缺的。

  好在還有父親是能干的,農(nóng)田菜園極善料理,也是遠近聞名的老實人。印象里的父親有些哮喘。據(jù)說是在生產(chǎn)隊當(dāng)技術(shù)員時,正中午頂著火辣辣的太陽,獨自為隊里農(nóng)田噴灑農(nóng)藥時中毒倒在田間,被發(fā)現(xiàn)送到醫(yī)院搶救過來卻留下哮喘和肺氣腫的毛病。接著遇上分田到戶,病只能自己扛了。

  在幼時的眼里,父親是山,可以依靠。有時又是脆弱的。有次父親牽著我去放牛,那牛突然受驚猛跑起來,父親急了,生怕牛踩壞別人的莊稼地,猛追了幾步就上氣不接下氣,扶著父親坐在路邊,就撒開腳丫去追那發(fā)癲的牛,追上時用腳踩住牛繩,然后拽著牛繩將牛帶回父親身邊,父親摸摸我的頭,眼里有些濕潤,一路沉默著回到家里。

  日子過得窘迫,卻鮮見父母吵架爭執(zhí),也極少責(zé)罵我們幾兄妹。

  那時老屋的另一座大門里住著馬爺爺和張婆婆,沒有兒女。馬爺爺似乎看了許多書,很會講古扯談。他有一件書房,里面古書挺多。

  曾有段時日萌生了收我做女兒的心思。那是因為一次張婆婆坐在地上剁豬草時一不小心剁在了腳趾上,嚴重到走路都得要人攙扶。想著兩位老人時常在黝黑的廂房里摸索一陣找出點吃食給我,平日里也總是和藹可親的模樣,就每天去扶張婆婆上上下下,端茶遞水掃地什么的。之后老人也許有些感觸,去找爺爺講了收養(yǎng)的意思,讓爺爺去探下母親的口風(fēng)。

  爺爺只是稍稍跟母親提了提,卻不料被一口回絕了。過了好久才聽大人們說起這事,在一旁心里掠過一絲失望,因為還得繼續(xù)過苦日子,有幾分是欣慰,父母還是舍不得我的。最終欣慰大于失望,就一邊玩耍去了。

  老屋背后是一片清秀的山林。林間開闊,樹木稀疏。偶爾會提個小簍子去找蘑菇,或是去拾些干柴拎回家。漸至入學(xué)的年紀,卻時常逃學(xué),躲在這片林子。貧苦倒是不怕,怕的是那些不屑或憐憫的眼神,我明白是因為母親。在寂靜的山林里,小小的心是安全的。

  父親的病終是沒捱幾年就過世了。幸而大哥二哥已成家并分開另過。

  母親不再象以前安靜,變的狂躁易怒,時而吵鬧。三哥的婚事一直沒有著落,也許主因是母親。三哥性子火爆,每到母親吵鬧時就是一聲怒吼,母親便不再吭聲。

  老屋不久就坍塌了。正趕上我成年。三哥在建好一棟平房后也去世了。想來是無力招架母親的吵鬧。一個深夜,獨自站在老屋的斷壁殘垣前呆立很久,決定出遠門。這一去便是聚少離多,最長的一次間隔八九年。老屋只剩一堵墻孤零零的佇立在那兒。母親的頭發(fā)全白了,身形瘦弱佝僂,哥嫂也老了許多。

  鎮(zhèn)上賣菜的二嬸見了我說起這些年,母親時常坐在離她不遠的長途車??康牡胤剑蟾攀窍肟匆娢一貋?。

  本已過了流淚的年紀,背過身,淚還是不由自主的下來了。母親,我已不再是受了委屈躲入黑暗角落的兒時,聽到你焦急帶哭音的呼喚會不忍心的跑出來,面對這崢嶸無常的世間,同樣是無奈和畏懼。

  一直以為,老屋里那個家已然遠去,卻是汩汩流淌在全身的血液里,時時都在。

 

  遠去的三哥

 

  每到蓮花盛開的季節(jié),腦海便會浮現(xiàn)遙遠的老家。

  家門口那滿塘的碧綠,間或有一枝兩枝蓮花婷婷而立。在大片大片密密匝匝的蓮葉叢中,似乎總流溢著若有若無的清香氤氳?;腥恢兴坪蹩吹饺绲拿纨嬙谘矍耙婚W,手里舉著一枝蓮花。“妹,給你......”

  幼時的我常常坐在老屋的門檻上,一個人呆呆出神。也許是貧困家境造成的孤僻,只愛尾隨在三哥身后,做他的影子。

  或許是窮人的孩子早當(dāng)家,三哥在我的記憶里就是懂事的代名詞。他放學(xué)后就上山打柴,要么去采豬草,或是幫多病的父母做飯洗衣。原本他的學(xué)習(xí)成績也不錯,終還是輟學(xué)在家,讓成績一直名列前茅的二哥繼續(xù)學(xué)業(yè)。自此,田間地頭又多了個勤勞的小身影,農(nóng)閑之余,三哥便道小河抓魚,到鎮(zhèn)上賣些錢換些油鹽及生活用品。

  生活實是清苦,架不住“天干餓不死手藝人”這句老話,適逢有人愿意介紹三哥去甘肅去學(xué)彈棉絮,于是十四歲的三哥便踏上異鄉(xiāng)之路。世事難料,卻不知三哥的師傅是好賭之徒,常在賭輸后打罵三哥出氣,終在一次輸慘之后將三哥痛打一頓趕出了門。外面是冰天雪地,孤身一人的三哥有家難回,不覺失聲痛哭。正被一位好心的同行戴師傅看到,問明緣由便收留了他,并寫信將一切告知與我們,父母見信傷心之余便去信說父親病重,將三哥喚回了家。

  慢慢地,正當(dāng)家中生活逐漸好轉(zhuǎn)時,父親卻過世了。此時,大哥已分家另過,二哥也在外地成家。因母親身體大不如前,精神狀況也不穩(wěn)定。三哥便挑起家庭重擔(dān)。常常一人上山套捕小野獸,抓蛇,下河捕魚等等。清苦的日子偶爾也會因了一些意外的小收獲而增添些許的開心 。

  在一次暴雨后年久失修的老屋垮塌了,幸好沒傷著人。三哥靠著平日勤扒苦做攢的一點錢和左鄰右舍及鄉(xiāng)親們幫襯,總算建好一座小平房,等來年寬裕些再加上一層。卻沒想到在一次深夜去放了團魚餌后回到家就高燒不退,送到醫(yī)院時就不行了。

  那一段時日,常在三哥墳前獨坐無語。

  想起四五歲時和三哥跟在去挑水的父親后面,調(diào)皮的三哥一下躍到井那邊,我也模仿著一腳踏進井里,幸得父親將我撈上來。

  想起幼時與三哥去摸魚,看著他摸到一條又一條,羨慕不已,用手里的小簍子攔在河里的大塊鵝卵石邊,搬起石塊,迅速提起簍子,水花四濺,大喜,定睛一看,卻是一條水蛇,大驚尖叫。三哥在旁哈哈大笑。

  想起父親去世那年冬天,天特別的冷。三哥帶著我去附近不遠的太平山砍柴。那里是長年無人深入的林區(qū),經(jīng)年累月的枯枝敗葉滿地都是。三哥讓我在一處寬闊的林子里等他,然后便去林間深處打了大捆大捆的柴禾出來。我一直在原地等待,懷著莫名的恐懼,每每看著他從林中鉆出才稍稍心安。暮色臨近兄妹倆拉著滿滿一板車干柴回家已是深夜。

  想起曾在月黑風(fēng)高的夜里忽的醒來,三哥去放團魚餌還沒回,心里揣揣不安,卻不知早已是冥冥中的預(yù)兆。

  呆望著墳前已長出的細細的小草,只有嘆息。如果老天把勤勞,聰明,懂事等諸多優(yōu)點都給了你,在這樣貧苦的生活底層,肯定是要搭上苦難的,捱不過去,那么無聲無息的離去或許也是一種解脫。

  門前池塘的蓮葉在年年的夏季茂盛無比,總有兄妹倆流連其中的身影,不為玩耍,只為抓住淤泥下的泥鰍小魚改善自己的小日子。卻從未想過,這茂盛的葉朵朵潔凈的花兒,會有一天只是成為親情血緣的心痛回憶。

  迷蒙的視線里,那一片片無窮盡的蓮葉花海,化成三哥的模樣,欣喜的奔來,象多年前終于從遙遠的異鄉(xiāng)歸來一樣......

 

  皂角樹下的老人

 

  葫蘆灣,顧名思義,地形宛如葫蘆狀。在形如葫蘆的頭部,有棵年代久遠的皂角樹。因著上百年的歷史而成了此一帶具有標志性的一處風(fēng)景。

  春夏,枝繁葉茂,濃郁蒼翠,冠蓋狀如巨傘。老人孩子都愛在此地閑逛玩耍。秋冬,樹葉凋零,鐵干虬枝上掛滿一個個黝黑的皂角。有風(fēng)吹過,偶爾會有一兩個調(diào)皮地落在路過的行人肩頭,引起一陣訝異聲。也會有忘了買洗衣皂的婦女,順手撿起幾個,拿回家捶爛代替洗衣皂使用。

  此時,已是深秋時分。樹下的石墩子上,坐著一個頭發(fā)稀疏灰白的老婦人,若有若無的望著村口。坐的久了,渾濁的目光有些呆滯。

  通向村口的大路上空蕩蕩的,沒一個人影。老人臉上現(xiàn)出幾分失落的神情,緩緩站起身,往村子里走去。

  迎面有兩個女伢打鬧著跑過來。見了老人便站住叫了聲:“于家婆婆!” 。

  于家婆婆停步回應(yīng)著:“哎,玩去啊?!”

  倆孩子點點頭,一溜煙跑過去了。

  于家婆婆慢慢的走著。近來也不知怎的了,總愛來這地方坐坐,張望一陣?;蛟S是徹底老了吧,某些場景會觸動早已遙遠而模糊不清的記憶。尤其,在這皂角樹下。

  特別是暮色時分,靜靜看著村子里那一片房舍炊煙,聽著那些雞鳴狗吠,夜幕下影影綽綽的于家老宅子。神思恍惚飄蕩。身旁稻田里散發(fā)出的青苗香味,泥土氣息,又讓意識驀地清明許多。

  于家婆婆想起了五十多年前剛來這個村子時的情景。

  也是這樣的暮色深沉。兩位鄰家嬸子悄悄將自己護送到這里的于家老宅。那時的時局不好,婚事自然不敢太過聲張。

  心情緊張激動,復(fù)雜莫名。好在那個他,宗義,已早早候在這棵皂角樹下。一眼見著這個身影,五心皆定。盡管,知道他身后有個嚴厲苛刻的母親,也知道他曾有過一位已過世的妻子。無妨,歡喜就好。

  認識宗義,是因了自家哥哥,當(dāng)時是鎮(zhèn)上一位識文斷字的先生,與于家老宅上的長子宗義互有往來,常在一起詩詞歌賦的相談甚歡。久而久之,在一旁端茶遞水,耳濡目染之下竟對宗義生出幾分情意。哥哥在旁瞧出端倪,是以便牽了這根紅線。

  紅線一系,就是五十多年的光景一晃而過。

  迎來全國解放,接著遇上公婆過世,然后是大躍進,農(nóng)民公社,三年自然災(zāi)害差點餓死,文化大革命折騰過去了,總算等到三中全會分田到戶后,日子慢慢好過了起來。

  老伴也從當(dāng)初吟詩作賦的世家子弟,變成了飽經(jīng)滄桑的農(nóng)家老漢。風(fēng)雨泥濘過來了,卻在去年冬天里一病不起,撒手西去。

  人啊,都有這么一天,只是遲早的問題。于家婆婆忍不住嘆口氣。若說還有什么放不下,那就是遠在千里之外的幺兒子黑子了。

  三個兒子里面,老大已至壯年,知書識禮,行事穩(wěn)重,在鎮(zhèn)上機關(guān)上班。老二則買了輛車跑運輸,風(fēng)里來雨里去,不辭勞苦。倆兒媳在家種著幾畝薄田。孫子孫女們漸已長大。日子還過得去,也算是兒孫滿堂家宅和睦了。

  而老三黑子,自小就沒少讓人操心,頑劣異常,時常讓老伴宗義肝火大盛,掄起扁擔(dān)滿村子追打。成年后就隨熟人遠去北京做事了。想起黑子在家時的那些糗事,于家婆婆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黑子一去五六年,中途回家過了一次大年。人明顯結(jié)實粗壯了,說話做事有了沉穩(wěn)勁。做父母的 這時操心的大多是兒女的婚姻大事,問及黑子,大手一擺“不急”扔了過來,只得作罷。

  又過了兩年,黑子果然帶著媳婦回家過年了。

  兒媳婦小白長相很普通,但落落大方,謙遜有禮。于家婆婆很是滿意,笑瞇了眼。

  待問起兒媳婦的來歷時,大大的驚詫了。原來小白竟是土生土長的北京人,住在寬敞的四合院,且屬高干家庭。

  于家婆婆有了擔(dān)憂。雖說這年頭不大講究門當(dāng)戶對,但雙方條件太過懸殊的婚姻總讓人覺得不大靠譜。

  還是小白看出了婆婆的隱憂。說起和黑子相愛的過程,著重說起父母都同意了的,都看上黑子這人的實誠,而且,也領(lǐng)了結(jié)婚證。

  疑慮盡釋 ,于家婆婆安心了??梢娺@世上并不都是嫌貧愛富之輩,還是有真正的愛情存在的。哪怕你是個窮小子,愛了就愛了,何須在意那世俗眼光呢。

  黑子婚后就在北京做生意,經(jīng)營小家,之后又有了可愛的女兒。此事讓一度不大相信高干子女會愛上農(nóng)家小子的鄉(xiāng)親們傳為美談,神情中羨妒交織。于家婆婆每每收獲諸多鄉(xiāng)鄰們崇敬的目光。

  世事總是難料。黑子在北京的生意欠佳,就轉(zhuǎn)而去另一座城市發(fā)展。

  寂寞細雨敲窗時,邂逅了小鳥依人的小玲。于是和小白這曾是一樁令人稱羨的姻緣宣告終結(jié)。

  于家婆婆一下老了十歲,衰老的速度讓人吃驚 ?;蛟S,人老了,就再也經(jīng)不起這些跌宕起伏的情節(jié)了。

  可是,小白是個好媳婦啊。望著那棵高大的皂角樹,于家婆婆喃喃自語。小白是真心待著黑子的,就算是離了,當(dāng)黑子遇到為難處不是一樣傾力相幫 么,可為什么非得離婚呢。

  于家婆婆搖搖頭,現(xiàn)在的一代,腦子里都啥念頭呢。

  記得那個深夜,面前是爐火熊熊。婆媳倆相對而坐,小白始終一言不發(fā)。“小白,還是莫離吧。組成個家庭不容易,孩子也慢慢大了。說散就散是不是草率了些?”于家婆婆試著勸說小白。“而且,你和黑子的婚事這里遠近的人們都曉得。這么一來,黑子今后哪還好意思會這塊地兒上來呢。”

  小白沉默著,臉上不知是爐火烤的還是心情過于起伏,顯得漲紅。望著婆婆蒼老的身形,欲言又止,點了點頭。

  于家婆婆心里的石頭落了地。然而過了一年多,黑子和小白還是分開了。黑子在另一座城市里和小玲結(jié)了婚?;剡@邊老家的次數(shù)漸少最后近乎于無。

  于家婆婆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眼神愈發(fā)不濟。有時看著遠處的人影總以為是黑子回來了,時而又牽著小孩的婦女來跟前,又以為是小白帶孫女來了。發(fā)現(xiàn)弄錯就懨懨回屋躺下,呆呆望著屋頂出神。

  轉(zhuǎn)眼,老皂角樹又到了冬天這一季。蕭殺的北風(fēng)將掛在枝頭的皂角吹得噼啪作響,有些干枯的皂角在風(fēng)中呼啦啦猝然墜地。于家婆婆沒過完這個冬天就去世了。

  在遙遠的京城一角的四合院里,小白久久佇立窗前。思緒卻飛往那棵皂角樹下,那座老宅。其實,不是小白對婆婆食言,而是黑子終究無法融入自己周圍的生活圈子,去另一座城市發(fā)展只是為逃離這一切的借口而已?;蛟S,在另一座城市里,黑子找到屬于內(nèi)心的平靜安寧。如果,他是快樂自在的,那么,分開與不分開都已不重要了。

  這些,于家婆婆會明白么?也許,只有那棵老皂角樹,看似默默無言,卻早已洞悉這世間的聚散離合,終歸是在有情與無情之間。而有情與無情,又有誰能準確界定呢。

 

作者簡介:子吟,來自湖北長江邊的一個小城,自從嫁入湘西,不僅愛上這里多情重義的湘西漢子,還深深愛上這塊神秘又神奇的土地。這種愛,變成文字,便如幽幽的酉水河,雖不聲不響,卻美麗無比。讓人驚喜連連,流連忘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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