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湘文學(xué)供稿]

 

風(fēng)，不要對著我吹（組詩）

煙之外

 

在淸冷孤寂的夜晚

沒有它，我會死

白天，也會把它含在嘴里

朋友們背地里說

瞧，他多愛

 

誰不想與愛浴火

忘掉一切煩惱和不快

當(dāng)我需要它

只要走上一段路程

在街頭商店的期待里

 

朋友們在一起

也會遞過來一支

這生活的嗜好

頑疾一樣噬咬著我

 

誰見過傳說中的愛

一支煙也會引發(fā)一場大火

鳥兒紛紛飛走

幾只來不及撤離的

被我們反復(fù)歌唱為愛情

風(fēng)，不要對著我吹

 

風(fēng)，請不要對著我吹

我要不了這么大的幸福

讓風(fēng)吹向原野吧

六月的禾苗已經(jīng)懷孕

孩子們手里扯著風(fēng)箏

勞作的人們需要休息

 

風(fēng)，不要對著我吹

欠下的錢我早已還清

別人欠下的我沒有去催

我沒有向任何人告密

也沒有一封帶給遠方的信

我做過的夢已經(jīng)忘記

走過的路已經(jīng)變硬

我一臉的塵埃

風(fēng)啊，請不要對著我吹

 

風(fēng)，不要對著我吹

我的情人是跳動的火苗

愛是攥在手里的一縷香氣

我的父親已經(jīng)去世

母親還生活在那個山村

 

風(fēng)，請不要對著我吹

我真的沒有惡意

也沒有飄起來的野心

在春天沒有說出的話

已經(jīng)讓我后悔

這六月的綠讓我滿懷歉意

風(fēng)，不要對著我吹

再吹，我的頭發(fā)就要白了

制造玻璃的人

 

把汗熬成水

把夜熬成黎明

等候，是慢慢結(jié)冰的過程

 

太陽升起的時候

把光分發(fā)給鄉(xiāng)村、城市

每一條街道，每一扇窗

 

在一塊玻璃內(nèi)俯身

他是一個勞動者

在一個黎明里抬起頭來

他是一個詩人

 

兩者都那樣美好

一顆心亮了

世界才變得透明

煙灰缸

 

這玻璃做的

透明得像一個人的初生

像身體里的某個地方

 

現(xiàn)在我想抽支煙

抽我染上的習(xí)慣

把煙灰放進去

把煙蒂放進去

把時光一寸一寸地放進去

 

敞開的煙灰缸

如同一張張開的嘴

再好聽的名字也會有缺陷

比如它不能裝下煙

就像我一張嘴就把煙

吐到了別的地方

日  子

 

日子一定要看到光

尤其喜歡下午

溪水從身后流過

落日掛在遠方

那時的黃昏沒這么重

一個人站在田野上

看著天一點點黑下來

卻不知道慌張

 

這些年日子單調(diào)得

一模一樣

今天重復(fù)著昨天的事

明天睡著今天的床

單調(diào)的日子來了又去

去了又來

像一根自燃的蠟燭

 

相信良心是白的眼睛是黑的

相信善良是綿羊做的

相信一天結(jié)束于黑暗始于有光

依然愿意受傷在醒悟后再受傷

這些年就這么僵持著

耗廢著

日子沒有改變我

我也不能把日子怎么樣

星期五的下午

 

在大樓后門的樓梯口

快遞員把書交給我

“天天買書看呀。”

像家人溫馨的責(zé)備

“明天的書

下周一給你送。”

被人遺忘的聲音回來了

我不敢回頭去看

背后的整座大樓

都在原諒我

廣  場

 

老百姓叫他——政府廣場

政府叫他——人民廣場

一個名字因稱呼不同

而變得不好意思起來

 

有一個廣場多好

女人們被音樂抬起

又放下：一副柔軟如夢的樣子

男人們低頭繞著圈走，一圈又一圈

這樣多好————

一輩子走不出女人的夜晚

 

沒有廣場的日子

我們一碗稀鈑，一鍋紅薯，衣著簡樸

言詞直接，話如流水

木質(zhì)的飯桌上，生活貧窮而遼闊

那時我們只說廣大，不說廣場

中年之虛

 

像一個吞火者渴望被愛

五月的天氣像進了汗蒸館

沒有人逼他說出什么

出汗的人知道為什么出汗

 

浴室的燈光比什么地方都亮

太遼闊的地方反而看不到自己

頭上的水聲提醒了他

整個裸體還比較完好

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一直空著

 

一個人的想法走得太遠

身體總是壓不住自己的影子

擦干頭發(fā)上的水珠他在想什么

大街上那些發(fā)育過猛的女人的身體

也許他會想起別的什么

比如走遍縣城的每一家餐廳

都不知道吃什么好

 

他甚至絕望地想回到窮鄉(xiāng)僻野

摘茶苞采野菌找回當(dāng)年初戀的女子

痛苦的是他一直戀著那位女子

至今對此一無所知

漸漸地有些倦了他猛喝幾口涼水

頭上的燈光亮了幾下又暗了下去

顯然線路和燈都有些老了

 

想得太重人也會累

他在沙發(fā)上睡著了

沒有人知道他夢到了沒有

是不是真的在房屋之外有一個驚喜

那一夜門始終沒有被敲響過

翌日醒來他開門出去

再一次像一個失蹤的人

紅  豆

 

不知是誰提起了紅豆

這被遺忘的青春之癢

 

整個下午

一直坐著

不看書也不說話

只是想

 

想著，想著

她就紅了

只是不敢再往深處想

不是害怕有毒

時光之袋空無一物

 

想著，想著

天就黑了

回頭看時

仿佛我老年的燈火

懷  念

 

父母健在

兄弟們沒有分開

一家人生活在一個灶臺

 

我們勞動

種下莊稼

也種下滿腹牢騷和怨懟

土地只收下汗水

長出糧食

 

夏天太熱

冬天太冷

秋天的收成

總是填不飽春天的饑荒

日子那么短

一生那么長

我們堅持在一起

 

風(fēng)吹新麥香

風(fēng)吹青苗壯

風(fēng)吹樹葉落

也吹稻谷黃

父親總是在傍晚歸來

母親生起炊煙

把夕陽掛在山尖上

 

誰也沒有多想

那時我們生活在一起

溪水從屋后流過

沒發(fā)出任何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