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張雪云 時間 : 2018-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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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未去岳麓山之前,我先去了二酉山。
二酉和岳麓兩座山,一座在城市,一座在鄉(xiāng)村。我出生在鄉(xiāng)村,最不缺少的是山,又席水而居,豐饒的自然還有水。從一座山到另一座山,從一個鄉(xiāng)村到一座城市,我簡慢輕緩地走了整整二十年。
二酉山,我并不陌生,小時候就聽母親說過,家鄉(xiāng)的這座山如何如何的神奇,也聽一些去過二酉山的伙伴說過,這座山如何如何的索然寡味。神奇也好,寡味也罷,總得自己去一趟,才會知曉。
去二酉山,坐車是沒有意思的,得坐船。船并不大,逆酉水而行,也不快,慢吞吞的。因為慢,許多事物才有味道。水是慢的,岸是慢的,山是慢的,吊腳小樓是慢的,鸕鶿鷺鷥的飛翔是慢的,櫓歌而行的心情也是慢的。
二酉山,并不極負(fù)盛名,隱于酉水一隅,一派風(fēng)致,一派靜氣。或許,一座山是不需要名氣的,有了名氣,反而會為名所累,為名所傷。二酉山很會隱藏自己,一條酉水,一灣酉溪,從東、西、北三面環(huán)著,隔了世俗,隔了煙塵。山,并不高,也無參天古木?;蛟S,以前肯定是有的,它得憑借它們隱了身世,隱了前程,也隱了時光。
下得船來,我并不急著登山,而是有些朱黛黧然地靜靜端詳。我想看到一些東西,遇到一些東西,或者更確切地說,遇到塵世中的另一個自己。
許多事物,說來真是奇怪。安之若素的二酉山,莫名其妙的,突然就與兩千年前的一個朝廷,一個皇帝,一場烽火,一個書生發(fā)生了關(guān)聯(lián)——荒野僻陋之所,竟然成了大秦帝國最大的“藏書館”,既是有幸,也是不幸。
事情大致是這樣的:據(jù)《郡國志》記載,秦始皇三十四年(公元前213 年)采納丞相李斯建議,焚燒秦記以外的列國史記,凡博士官以外所藏《詩》《書》《百家語》,均在焚燒之列。有敢談?wù)摗对姟贰稌氛邨壥?,以古非今者滅族,官吏知情不舉者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燒者判黥刑。一時之間,帝國上下到處濃煙滾滾,秦前文化突然遭遇了滅頂之災(zāi)。此時,一個名叫伏勝的朝廷博士官,面對咸陽城內(nèi)連天的烽火,淚流滿面??墒?,僅有眼淚又有何用?一滴淚能澆滅“焚書坑儒”肆無忌憚的煙火么?萬萬不可能。然而,伏勝不會甘心,所有的士子不會甘心。為保留文明薪火,拯救中華文化,伏勝領(lǐng)著家將伏安,冒著誅滅九族的危險,偷偷將千卷書簡運出咸陽,擇地而藏,車載船運,歷盡千辛萬苦,行至二酉山下,選中了二酉山半二酉洞作藏書之處。直到秦朝滅亡,才將全部藏書啟出獻漢。二酉山,亦因此而聞名天下(成語“學(xué)富五車,書通二酉”即典出于此)。
我一直在困惑,千年之前,萬里之外,伏勝又是如何知曉,如何行至這座山,藏書這個洞的呢?我想,其實,伏勝偷運禁書出咸陽之時,他一定也不知道要將書藏于何處才會安全。也許是三閭大夫屈原的《涉江》所給的啟示吧——“……入溆浦余澶洄兮,迷不知吾所如。深林杳以冥冥兮,猿穴之所居……”既然要藏書,那么只有選擇猿穴所居之處躲藏,才能逃過大秦帝國的掌心。于是伏勝趁著月黑風(fēng)高,將沉重的書簡從渭河的破船搬運到牛車,取道終南山后,入漢水南運而來。既為朝廷博士官,伏勝自然博古通今,肯定會想起《莊子》所講的在荊楚的酉水河岸,有一個叫烏宿的地方,那是太陽休息的地方,金烏每日巡畢周天,就到那里安眠,所以叫烏宿。更有傳說黃帝曾在此藏書,堯舜時期的善卷為了“避讓王位”而西來二酉山中,專門守護黃帝在此藏的書,并傳于當(dāng)?shù)匕傩?,教化蠻愚。這二酉山不正好是最佳的藏書之所嗎?于是,伏勝主仆二人日夜兼程,不辭辛勞,終將千卷書簡藏于二酉山二酉洞中。
二酉洞,位處二酉山半山腰絕壁,是二酉山的精華所在,又名妙華洞,意即收藏精妙絕倫中華文化的地方,為古藏書處。洞,其實很平凡,不高深,也不寬大,分內(nèi)洞與外洞。洞廳里有兩塊巖石,一塊矩形石臺,是從洞頂撬落下來的,相傳為古人讀書所用,另一塊巖石,原始渾璞,形如菩薩,人稱菩薩巖,上面凹凸不平,像是若干小尊佛刻,因年代久遠(yuǎn),已無法辨別是人為雕刻還是天然生成。洞的外形有如“酉”字天然生成。然而,就是這么一個平淡無奇的洞,不經(jīng)意間,卻成就了傳承中華文化的使命,成為儒家文化和中華古文明的搖籃。
后來,漢高祖劉邦在獲得伏勝所獻大量秦前書簡時大喜,將二酉藏書洞御封為“文化圣洞”,二酉山立為“天下名山”。從此后,二酉山作為天下圣跡,成為讀書人畢生向往和追求的地方。以后歷朝歷代文人墨客,前往二酉拜謁更是絡(luò)繹不絕,留下了大量的詩詞文章。山上一度建院立閣,修堂造亭,香火旺盛??上У氖?,因年代久遠(yuǎn),山上的亭堂院閣均遭毀壞,僅在山頂善卷堂遺址旁留有 “二酉名山”殘碑一塊,在山半石洞下方,留有原京師大學(xué)堂(1912年改名北京大學(xué))總監(jiān)督、湖南督學(xué)使者張亨嘉于清光緒六年(1890年)二月所立的榜書碑刻“古藏書處”四字。所幸的是,已被毀壞的藏書飛閣、仰止亭、伏勝殿、書天門、黃妙天等如今已經(jīng)得到恢復(fù)。
二酉山,藏于武陵雪峰之間,除“藏書”有大智外,尚有大德。據(jù)史料記載:“善卷,枉渚人,帝堯時最有學(xué)問的人。帝堯南巡時,拜善卷為師,成為一代賢君。帝堯死后傳位于舜,舜以為善卷是帝堯老師,比自己有能耐,欲讓賢,請善卷當(dāng)皇帝,善卷不受,先居武陵(常德),后居沅陵的二酉洞,八十而終,黎民感恩戴德,厚葬于山之巔”。宋真宗時,辰州通判歐陽陟敬慕善卷,上奏朝廷:“善卷有功于民,應(yīng)予祠祀,以示崇德報功之意”。真宗詔許,下旨在二酉山巔立善卷堂,封善卷墓,建仰止亭。亭名“仰止”,源于“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一句。意即善卷的德行像山一樣高聳在上,再也沒有人能超過他,這是一座山文化內(nèi)涵的另一至高境界。后又有明董漢策、王世隆在二酉山上創(chuàng)辦“翠山”“妙華”私人書院,正誼修德,明道潤人,堪為佳話。
既有智慧,又有道德,這才是真正的“二有”,“二酉”。難怪每至逢年過節(jié)或?qū)W生升學(xué)季節(jié),山下方圓百里苗家、土家父母總要攜兒帶女爬爬二酉山,燒燒香以沾染二酉靈氣,過過發(fā)蒙節(jié),以求靈泛學(xué)達。一輩又一輩的烏宿兒女爭相崇學(xué)求學(xué),即使是普通農(nóng)人都有一個理念:“養(yǎng)兒不讀書,不如養(yǎng)頭豬”。在這種渾金璞玉風(fēng)氣的帶動下,二酉山下的烏宿村也就成為一個出知識出人才的地方。特別是近幾十年,這里走出去了六十七名在全國甚至世界都有影響的教授、專家,成為聞名遐邇的“教授村”,實在是一方奇景,一個奇跡。
立于二酉山前,我突然有些羞愧難當(dāng),甚至自卑起來。這么一座普普通通的山,一個平平常常的洞,竟然承載起如此浩大的使命與擔(dān)當(dāng),隱藏著如此浩瀚的奇崛與響亮,這是我從來沒有想到過的,也從來不曾想象過的。一個手無寸鐵的文弱書生,用一雙腳、一只船、幾輛牛車贏過了一場烽火,一位皇帝,一個王朝。也許,他這一輩子,只贏過這一天,但卻勝過千年萬年。他是自己的祖先,也是自己的后人,他設(shè)計了自己的將來,也繼承了自己的過去,一派斯文,一派靜氣,勝過所有的孔武暴戾,這或許就是文化與文明的力量。而我,生于斯,長于斯,長久以來,多半沉緬于自己那些微小而確切的幸與不幸之中,竟然不曾好好地端詳隱于世外的這座山,這個洞,實在是不應(yīng)該的。
余霞鋪灑在白河酉溪上,幾只漁船正在橙黃橘紅的粼粼水波上悠然櫓行。烏宿村邊隱約傳來老婦呼喚孫兒孫女回家吃晚飯的聲音。我回頭望望這座山,又低頭看看自己,并不高的山,緩緩地高起來,而我自己,慢慢地矮下去。
二
二酉山與岳麓山,原本并無絲毫瓜葛,更談不上什么聯(lián)系。只是因為我,從二酉山出發(fā)去岳麓山,于是,二酉山成為起點,岳麓山自然就是終點。起點與終點,自然就有了聯(lián)系。
我知道,岳麓山的名望遠(yuǎn)遠(yuǎn)大過二酉山。這也正常,人生在路上,走得太遠(yuǎn)太久,人們往往容易忘記當(dāng)初為什么出發(fā),而只是炯炯有神地關(guān)注將要到達的終點。很多時候,其實,也沒有絕對的起點與終點。每一個起點都是終點,每一個終點,必將是下一次出發(fā)的起點。
岳麓山,與二酉山一樣,并不高大巍然,因其一面青山一面城而謂之“麓山巍巍,湘水泱泱”,其地,東瞰滔滔湘流,西臨茫茫原野,南接衡岳,北望洞庭。據(jù)南北朝劉宋時《南岳記》載:“南岳周圍八百里,回雁為首,岳麓為足。”故名岳麓。
吸引我去岳麓山的,當(dāng)推朱張會講。我知道,朱張會講與鵝湖之會是南宋儒學(xué)史上的兩件盛事。既然,朱熹可以在南宋孝宗乾道三年(1167),千里迢迢從福建崇安啟程,抵達長沙,小生為什么不可以從二酉山出發(fā),暈乎三百余里路程,去探賾索隱一下先賢大儒當(dāng)年的對話?
夏日午后,當(dāng)我汗流浹背徒步踽行至滿目蔥蘢的岳麓山下,尚未來得及揩拭汗水,一處有點怪異的涼亭撞入我的眼簾。我心生疑惑,如此負(fù)有盛名的岳麓山,一個涼亭怎么如此靜小而卑微,寒酸且簡陋?似乎,有點不可思議。及至細(xì)看,猛地一驚:自卑亭。何所聞而來?何所見而去?在二酉山原本有些自卑的心理,瞬間再次被擊中。待細(xì)察,竟驚出了一身冷汗。原來,此亭最早于清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由長沙郡丞趙寧所建,得名于《禮記·中庸》:“君子之道,譬如遠(yuǎn)行,必自邇;譬如登高,必自卑。”其意為:欲修成君子的人格,猶如行萬里路,必從近處開始;猶如登千尺山,必從低處開始。亦即志存高遠(yuǎn)者,必從小事做起。山長歐陽正煥曾撰《修自卑亭記》,對亭名的原意進行了引申:“深造自得之境……如循絕磴,毋廢半途;如陟層巒,毋阻一澗。卑之既盡,高不可逾矣。則所謂下學(xué)而上達,豈外是哉!”歐陽正煥以此強調(diào)品德的修養(yǎng)、學(xué)業(yè)的精進,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將攀登自然的高峰與學(xué)業(yè)的云端聯(lián)系起來。“卑之既盡,高不可逾矣!”
一個小小的亭子,寓意了一種遠(yuǎn)與近、大與小、高與低的辨證關(guān)系。在儒家思想中,欲平國治天下,須從個人的修身正心開始,并落實到日常的生活細(xì)節(jié)中,所謂圣人自小節(jié)出,與此竟是一脈貫通。再細(xì)查,古時從岳麓山腳自卑亭開始直到山頂,尚依次建有道中庸亭、極高明亭、赫曦臺,寓示從低處開始,要先有自卑之心,然后有所明了,有所見地,直至見到學(xué)問的曙光。如今,其他三座亭臺早已灰飛煙滅、杳無蹤跡,今天的赫曦臺也早已不是原來的赫曦臺。唯有自卑亭仍然堅韌頑強地座落一隅,顯示出一種超乎尋常的靜小而卑微的強大。是世事滄桑,只剩下“自卑”了嗎?是中國人失去自信力了嗎?或者是不敢面對中國原有的思想文化?或者是那些儒家中更高境界的“中庸”“高明”思想被憑空截取了?看來,一些事物,還是勿需注解,不加猜測,不試圖評論為好,否則,要么不自量力,要么自尋煩惱。
恰恰這一年,1688年,是不同凡響的一年。美國歷史學(xué)家韋爾斯在《1688年的全球史:一個非凡年代里的中國與世界》寫到:康熙在紫禁城統(tǒng)治著大清帝國,彼得大帝建立了行將改變俄羅斯乃至稱霸歐洲的政權(quán),路易十四在輝煌的凡爾賽宮展示著法國的國力,英國發(fā)生光榮革命,斯圖亞特王朝傾覆了,書中還專門提及這一年的牛頓、洛克、萊布尼茨在做著什么。站在“現(xiàn)代”門檻的世界圖景面前,那時的中國正處康乾盛世,岳麓書院無論規(guī)模還是學(xué)術(shù),進入了一個新的輝煌期。這一年,長沙郡丞趙寧受湖南巡撫丁思孔委托,在已啟動兩年的岳麓書院大修中,增建了御書樓、文昌閣等一批建筑,其中就包括自卑亭。
我忽然想到,“自卑”,其實沒有什么不好。它其實更是一種崛起的精神。虛懷若谷是一種自卑;“一室之不掃,何以掃天下”是一種自卑;“從小事做起,絕不好高騖遠(yuǎn)”是一種自卑;“經(jīng)世致用,格物致知”同樣是一種自卑。這樣的一種“自卑精神”,其所昭示的,恰恰是一種內(nèi)斂雋永,一種臻境修為,一種內(nèi)在自信,一種高妙風(fēng)范。面對一座座崇高的精神與文化之山,又如何能不望麓而自卑,望酉而自慚?這樣想時,在家鄉(xiāng)登臨二酉山的自卑與困惑感,突然間在岳麓山找到了答案。
岳麓書院是岳麓山的靈魂。當(dāng)庭高懸的“惟楚有材,于斯為盛”,既豪邁雄渾,又含蘊溫潤。駐足流連在講堂與御書樓,那兩把留有歷史余溫的座椅上,我似乎看到了朱張會講的洪荒往事。“院以山名,山因院盛,千年學(xué)府傳千古;人因道立,道以人傳,一代風(fēng)流直到今”。 南宋孝宗乾道三年(1167),應(yīng)岳麓書院山長張栻之邀,朱熹從福建崇安啟程,抵達長沙。這一年,朱熹三十八歲,張栻三十五歲。兩人正值風(fēng)華正茂,卻都已經(jīng)是名滿天下的理學(xué)大師。
張栻,系湖湘學(xué)派創(chuàng)始人胡宏的得意門生,是胡宏之后湖湘學(xué)派的代表。朱熹是繼孔子之后的又一位文化巨人。朱熹和張栻?qū)嶋H上同出一門。因為周敦頤有兩個著名的學(xué)生程頤和程顥,楊時是程顥的弟子。張栻的老師胡安國,是楊時的弟子;朱熹的老師李侗,也是楊時的學(xué)生。如此說來,則可以明白無誤地探尋到“濂溪一脈”的含義。因為朱和張的師公同是楊時,都源自周敦頤的門下。門聯(lián)“吾道南來,原是濂溪一脈,大江東去,無非湘水余波”,雖然跟“惟楚有材,于斯為盛”一樣,有些豪邁,也有些狂妄,卻也很有幾分淵源和道理,道出了湘人的一種文化自豪。
朱張會講時,兩人的思想體系已經(jīng)構(gòu)建,但尚未完全定型。這次岳麓會講, “舉凡天地之精深,圣言之奧妙,德業(yè)之進修,莫不悉其淵源,而一歸于正大。”尤其是對“中和”“太極”“仁”等理學(xué)中的一系列重要概念進行了深入探討。他們常常“論《中庸》之義,三日夜而不能合。”聽課的學(xué)生不計其數(shù),以至于馬匹把大門外池塘的水都喝光,留下“飲馬池”的美談。這是一次真正的絕世高手的過招,僅憑只言片語,便觸發(fā)風(fēng)云涌動。
《宋書》載:“(張栻)既見朱熹,相與博約,又大進焉。”而朱熹在張栻“未發(fā)是性,已發(fā)是心”的啟發(fā)下,獲得中和舊悟。對此,朱熹說:“蓋通天下只是一個天機活物,流行發(fā)用,無間容息。據(jù)其已發(fā)者而指其未發(fā)者,則已發(fā)者人心,而凡未發(fā)者皆其性也……向非老兄抽關(guān)啟鍵,直發(fā)其私,誨諭諄諄,不以愚昧而舍置之,何以得此?”朱熹由衷贊賞張栻:“欽夫之學(xué)所以超脫自在,見得分明,不為言句所桎梏,只為合下入處親切。今日說話雖未能絕無滲漏,終是本領(lǐng)是當(dāng),非吾輩所及。”后來朱熹在一首詩中寫道:“憶昔秋風(fēng)里,尋盟湘水傍。勝游朝挽袂,妙語夜聯(lián)床。別去多遺恨,歸來識大方。惟應(yīng)微密處,猶欲細(xì)商量。”真可謂:“煙云渺變化,宇宙窮高深;懷古壯士志,憂時君子心。”朱熹除了同張栻會講,還應(yīng)邀到湘江對面的城南書院講學(xué)。張栻常常陪同朱熹橫渡湘江,那個渡口,被當(dāng)?shù)厝艘酌麨?ldquo;朱張渡”,成為最具文化意蘊的千古津渡。
淳熙七年(1180)二月,四十八歲的張栻英年早逝。朱熹接到訃告,罷宴慟哭: “欽夫競不起疾,極可痛傷。荊州之訃,前書想已奉閱。兩月來,每一念及之,輒為之泫然。欽夫之逝,忽忽半載,每一念之,未嘗不酸噎。”足見二者一如俞伯牙、鐘子期高山流水般之厚誼深情。
“朱張會講“所倡導(dǎo)與踐行的自由講學(xué)、互相討論、求同存異的治學(xué)方式,給岳麓書院締造了一座巨大的“道南正脈”的文化殿堂,此后,元朝劉必大、劉安仁、吳澄,明代陳鋼、楊茂元、王守仁、張元忭、鄒元標(biāo)、吳道行,清代車萬育、李文炤、王文清、羅典、歐陽厚均、王先謙,這些大儒先后在此主持講席,使這所千年庭院,煥發(fā)出強烈的文化吸引力、教育融鑄力和思想創(chuàng)造力,四方學(xué)生接踵而至,致使岳麓書院名揚天下。這里走出過王夫之、魏源、曾國藩、左宗棠、郭嵩燾、譚嗣同、梁啟超、黃遵憲、陶澍、蔡鍔、陳天華、黃興、蔡鍔、沈藎、楊昌濟、程潛、毛澤東、蔡和森……他們從這里直接走進了煌煌史冊,成為影響和改變中國歷史與民族命運的人。
相對于岳麓山,書院是小的。相對于文津道岸,書院是大的。“山鬼迷春竹,湘娥倚暮花。湖南清絕地,萬古一長嗟。”千年以前,杜甫曾驚嘆唏噓湘楚山水和文化的神奇瑰麗。千年后,我獨自站在書院,站在這座山上,斯文一派中,默默領(lǐng)略湖湘人的獨特霸氣、豪氣和傲氣——“極目楚天,無湖湘人難舒。當(dāng)驚世界,因湖湘人而殊。”這是一種謙恭篤實的“自卑”精神,這是一種“雖九死其猶未悔”上下求索的力量。想一想,我該遠(yuǎn)遠(yuǎn)的,靜靜的,純純的,悄悄的,將自己好好地回望、憬悟。
蘭澗。石瀨。聞所聞而來,見所見而去。也許是與岳麓山有緣,多年后,我在湖南師范大學(xué)求學(xué),在這座山下,一待就是四年。柳塘煙曉里,我受用美妙無比的青春;桃花烘霞中,晾曬獨立自尊的姿態(tài);走過寂靜無聲的桐蔭別徑,嗅過清貴十足的風(fēng)荷晚香,聽過風(fēng)情楚楚的曲澗鳴泉,當(dāng)然,少不了,也會在某個比傍晚還晚的時候,碧沼觀魚,花墩坐月,待到竹林冬翠時,安之若素地拈斷一些塵世的經(jīng)緯,直奔人生諸多的要義。
從二酉山到岳麓山,從起點到終點,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墻一瓦,無論是陋巷荒陌的宏謀遠(yuǎn)圖也好,還是“直上云麓三千丈,來看長沙百萬家”的經(jīng)世致用也罷,我唯一能做的,也應(yīng)該能做的,就是與先賢對話,接受洗禮,在一處參差錯落的偉岸基因里,得到心靈的小憩,并感慨“年華供轉(zhuǎn)徙,眼界得清新”,于是乎,無序的晦暗中,轟傳遐邇新妍鮮潤的光芒,結(jié)草銜環(huán)回報生生不息的萬物叢生,輕倚軒窗,附耳傾聽一個不念過去,不畏將來的自己。
更多的時候,我只想吹吹二酉山的山風(fēng),淋一場岳麓山的山雨,然后,與造物同體,與天地并生,逍遙浮世,與道俱成。山風(fēng)清柔、煙雨撩人,適合偶遇的此時彼地,與源遠(yuǎn)流長的雄奇壯美無關(guān),只與濃烈得近乎淡泊的肅穆靜雅相聯(lián)。
想來,大抵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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