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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jié)燈花

來源:   時間 : 2014-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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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過了秋分時節(jié),天氣早晚有點冷了。鴨估佬一大清早就醒了過來。他聽到他睡覺的湖邊的鴨棚外邊,響起了鴨群嘎嘎的叫聲。鴨子們?nèi)υ谥窕h笆里,早就已經(jīng)醒過來了,不住的拍打著翅膀,拿嘴在地上的水洼里亂撮,似乎是急切要主人帶它們出去覓食了呢。鴨群里散發(fā)出來的濃烈的臭味,充滿著竹篾搭成的窄窄的拱形鴨棚,但里面卻很暖和。鴨估佬起了身,不慌不忙的開始穿衣。這個時節(jié),他上身就裹著一件破棉襖,胳肢窩下早就像被**抓過一樣,露出一塊塊骯臟的棉絮。領(lǐng)口,袖口和胸前呢,油光光一片,就像待詔師傅蕩剃刀的那亮晃晃的布片子。他套上了單褲,兩個膝上,都打上了補丁。但這會兒,又新添了個蛤蟆口——幾天前在湖邊急急忙忙地走,不小心掛在一個枯樹杈上,右邊的補丁又給撕破了。還有那屁股上,也不曉得是幾時勾出了個洞。他靸上沒了后跟的黑燈芯絨面布鞋,站起身,低頭看了看那口子,又用手摸摸屁股上的破洞,雖說不大,但終歸破得不是個好地方。他嘆口氣,在幾塊木板拼成的床頭,拿了毛圈脫盡的看不出本色的手巾,走出鴨棚。鴨子們見了主人,都一齊朝他的方向涌了過來,并爆發(fā)出震耳欲聾的一陣嘎嘎的叫聲。

  天空陰沉沉的,但東方的云團間隙里,還透過了幾束明亮的金色陽光。沒有一點點風(fēng)。湖墈上的木子樹,葉子都紅通通的,沾滿了沉重的露水,枝條都低椏著。鴨估佬下到湖邊的一個木頭搭的碼頭上,開始洗臉,湖水冰冷。湖面靠近岸邊的樹下,泛起一股股白色的霧氣。他洗過臉,胡子拉碴的臉頰和鼻頭都凍得鮮紅。他嘴里呼出熱氣,站在那湖墈上,望著那幾束陽光照耀下的村子,正從霧氣里隱隱約約的顯露出來——還沒有炊煙從那里升起。

  他在鴨棚口開始生火做飯。早飯就是昨天的現(xiàn)飯炒一炒,就一碗吃了幾天的醬蘿卜。但今天他多吃了一碗飯。他要趕鴨**到集上醬鴨廠去。路可遠呢,空手空腳走,也得一天到,何況還趕群鴨子去。他打算用一天加一個上午在路上走,以前也是如此。

  要出門,天氣看來并不是太好。俗話說“晴帶雨傘,飽帶饑糧”,兩樣他都備著。傘和炒面都斜背在背上,他打開竹籬笆門,把鴨子放出來。鴨群叫著擠著圍在他身邊,他揮揮手中那根長長的放鴨鏟。他和鴨群就上路了。他把鴨群趕在一塊塊收割后的水稻田里,讓鴨子一邊覓食一邊前進。有時候會經(jīng)過一片堰塘,鴨群會紛紛下塘喝水戲水。他用放鴨鏟一端的小鏟子挖泥拋到遠處,收回打算跑散的鴨子。放鴨鏟另一端呢,綁塊臟不拉即的紅布條,用來在后邊驅(qū)趕懶懶散散慢慢吞吞跟不上群的鴨子。他就這樣不緊不慢的趕著鴨群走著。他得讓鴨群到集市上時都吃飽喝足,都有點分量才行。他不急于一下就趕到那里,讓鴨子餓著累著可不妥當(dāng)。

  傍晚,他到了一個村子。今晚他得討歇。他往常和一個老單身漢擠在他那村西頭小茅草棚里,但這回情況變了。老單身漢死了,那茅草棚呢,也就被人拆了。這是他料不到的。他把鴨子灣在那堰塘里,望著幾根快落光葉的水楊樹,一時不知怎么辦好。收割的稻田間,扎好的稻草把一個個散在那里,有曬干了的,已經(jīng)被人碼成一摞摞的,堆在田墈上頭。他想是不是就在草垛里熬一夜呢?他正在望到草垛出神時,一個背著一把鍬從田里回家的人從他身邊經(jīng)過。他還跟他打招呼,認出了他來。他說鴨估佬啊,又來了啊,又要交鴨子了啊。鴨估佬說是啊,是啊。老單身漢幾時死的?我都沒聽見音信呢。那個人就笑。他站在鴨估佬身邊,放下扛在肩上的鍬。他說今天要打算哪里過夜啊鴨估佬?露天地里夜間冷啊。再說露水也重,再說今兒好像要落雨呢。鴨估佬搖搖頭,苦笑著。那個人湊近他,臉上有種神神秘秘的表情,他笑嘻嘻的告訴鴨估佬說他知道有個地方,包管鴨估佬能討個歇。鴨估佬問是哪里,那人就說新近東頭有個女人,才成了寡婦,你到她那去不好么!鴨估佬聽了他的,就趕鴨群到村里另一邊去。

  村東頭也有一口堰塘,邊上也有戶人家,是不大不小的兩間加一偏的瓦房。階沿有一步多高,有點寬,邊上齊整的碼著青石。一個小伢坐在門檻上,拖著蛋青樣的鼻涕,正在專注的捏著泥巴呢。鴨估佬問小伢,你家爸爸媽媽呢?就你一個人么。小伢望望他,拿袖口抹一抹鼻涕,就朝屋里喊姆媽。寡婦走了出來,一臉好奇的望著他。鴨估佬問她可不可以在她這里討個歇。寡婦一口就回絕了。寡婦說大哥我不是不讓你討歇,只是我家里沒個男人,不大方便呢。鴨估佬說能想得通,既然這樣他不打算進屋,他只在這階沿上鋪些稻草將就一夜,總能遮點露氣。最主要是恐怕夜間落雨,階沿下也能遮點風(fēng)擋點雨啊。寡婦聽他這么說,不好再拒絕他,也只好答應(yīng)了。鴨估佬把鴨群聚在屋旁的竹林里邊,自己就抱了幾捆田間的干稻草,鋪在寡婦家階沿上。

  夜里很冷,真安靜。沒有月亮,也真黑。鴨估佬呢,躺在稻草堆里,鼻孔里滿是曬干的稻草的香味,他撐開傘,遮在頭上,嚼著炒面,卻一點不想睡。他聽到屋里寡婦唱著模模糊糊的歌呢,那是寡婦在哄小伢兒睡覺呢。墻上的窗戶蒙著的玻璃紙,透出黃黃的亮光,是油燈還在點著,沒有吹熄呢。后來大概是小伢兒睡著了。歌聲停了,燈也熄了。鴨估佬的耳邊響起了堰塘邊風(fēng)吹樹枝和竹葉的窸窣聲。一只貓凄切的叫聲,這畜牲叫得真哀傷啊,好像它在這世間也有無限的不如意似的。

  雨說落下來就落下來了。雨真大啊。一點一點,又密又重的打在地上,屋瓦上,啪啪響。屋檐上的水開始一點一滴的滴下來;接著,是細細的時斷時續(xù)的流下來,像個老人在屙尿;接著,大了,像牛馬屙尿了;再接著——鴨估佬看見窗口亮起了黃黃的油燈燈光。他撐起雨傘,從稻草堆里爬起身,他猶猶豫豫的敲了敲窗上蒙著的玻璃紙。他輕聲問里面的寡婦,問她可不可以放他到堂屋里去歇腳,外面實在是沒有一塊干一點的地方了。他在撐著雨傘呢。寡婦好像忘了他在外邊似的,她急忙打開門,叫他進屋。這時鴨估佬才知道屋里也比外面強不了多少。外面在落大雨,屋里面在落小雨。寡婦端著一盞罩著玻璃罩子的油燈,拿盆,拿桶,拿陶缽,拿茶缸接漏。鴨估佬說他可以把屋上的瓦戳一戳看看,寡婦給他持著亮,鴨估佬拿他那長長的放鴨鏟朝那些漏水的檁條上的瓦稍微戳一戳,叫瓦稍微平順一些,水就流過去了,就不漏了。寡婦說這里也幫忙戳一戳看,還有那里,也是一直漏,也叫他戳一戳看,戳一戳看。要輕一點,鴨估佬,要輕一點。這里也戳一戳看,那里也戳一戳看。那些叮叮咚咚作響的盆啊桶啊,漸漸的不響了。漸漸的安靜了。還是有幾個漏止不住。還是有叮啊咚啊作響的盆和桶。怎么戳也戳不好。寡婦嘆息著,好幾年沒有請檢漏的匠人師傅了。那些家客啊黃鼠狼啊野貓啊一陣陣跑過屋脊,穿過一條條瓦壟,追趕啊,撕咬啊,打斗聲嘶嘶的。快把屋頂都要掀翻了。把原本牢靠的屋瓦都踩松了。是要請個把匠人師傅了。鴨估佬說他給好多人都檢過漏。鴨估佬自告奮勇說等過幾天天氣晴了,他就有時間,他就可以幫忙來檢漏。寡婦說你不會有事么,鴨估佬說他交了鴨了,還能有什么事呢。要是她要檢漏,他愿意來幫幫忙。寡婦又說,這一陣子手里緊得很,谷啊棉花啊都還沒賣出去,手里頭緊得很。連給小伢兒買個糖果都沒錢呢。鴨估佬說沒事沒事。他不是檢漏的匠人師傅,他不收她的錢的,他叫她放心,她供他幾餐飯吃就行。寡婦又說她們開的生活很差,怕沒有辦法待客,一個月她們娘倆都沒見葷腥了,天天就是咸菜青菜,小伢嘴叼,老不吃飯,都喂得不好呢。鴨估佬嘆口氣說生活呢,大人倒不要緊,但是小伢要長身體的,有時候不能太緊。他呢,有青菜蘿卜就很不錯了。但他有個缺點。寡婦問他是什么缺點,鴨估佬咧嘴笑了,他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他說就是他會吃飯,一餐能吃個三大海碗,菜還不上算。寡婦也笑了,她的眉毛彎彎的,眼里流露出揶揄,她哦了一聲,說不能吃的男人有什么用?能吃自然就能干,是不是?那么他一定很能干咯。鴨估佬聽她稱贊他能干,咧著嘴,他想說什么,像一時記不起來。他還在戳一個漏水的地方,寡婦站在他身旁,燈光照亮她的整張臉,圓滿得像個月亮。他聞到一股從她身上散發(fā)的味兒,是一股奶香,暖洋洋的。她難道還在給那四歲的小伢喂奶不成?寡婦又說,飯她倒不缺吃的,假設(shè)他不嫌棄她生活太差,那她真希望他能來幫幫她呢。鴨估佬會計較她的?鴨估佬當(dāng)然不會計較她的,他答應(yīng)她雨住天晴了就一定來。他們兩個都像在趕一群鴨子,都在朝一個方向趕,漸漸看見鴨子真的都像朝那里游去了。

  戳得差不多了。寡婦打了個哈欠,還在端著油燈,她的手臂大概酸了,她換一只手端著燈。她望到鴨估佬。鴨估佬呢,手里握著長長的放鴨鏟,站在她面前,胡子拉碴的。兩眼里放出炯炯的光亮,也盯著她看。燈光照亮她的整張臉,圓滿得像個月亮。寡婦好像打了個冷戰(zhàn)。確實有點冷。那么,現(xiàn)在,他們聽著那單調(diào)的叮啊咚啊作響的盆和桶,默默的像等待什么事情發(fā)生一樣。

  什么事情也沒有發(fā)生,除了寡婦又打了一個呵欠。那么,現(xiàn)在,他們聽著那單調(diào)的叮啊咚啊作響的盆和桶,他們像打算一直要等到天明的樣子。鴨估佬搔搔后腦勺,他把長長的放鴨鏟豎起靠在肩頭,問寡婦他可不可以在她的灶屋堆柴火的地方躺一夜呢。寡婦猶豫不決,說那地方太冷了吧,先前又漏了雨,柴火也濕了,怎么辦才好呢?寡婦帶他到灶屋里,把油燈放在灶沿上面。她揭開木鍋蓋,往鍋里加水。寡婦說你就燒點熱水洗個手臉吧。我那不還有間空房,不還有個空床鋪?我鋪好你就在那歇一晚。鴨估佬就坐在灶口點火添柴。寡婦靠在灶沿上,手里還握著木瓢,眼睛有時盯著鴨估佬,有時盯著木瓢。她說她日子過得不如意。她的男子漢不幸丟下他們母子兩個人去了,夫家娘家,都沒有靠得住的親戚。伢兒又小,自個又是個女人,家里的事還好,田間地里,好多事有時候就要求人。她一樁樁數(shù)給他聽,他一面應(yīng)著,一面出神的望著灶孔里熊熊燃燒的火焰。他仔細聆聽著她站在那里訴苦,不吱一聲。他時時點頭,表示他在關(guān)切她說的一切,表示他很同情她的處境。后來,他聽到她悲苦的聲音,他看到她臉上流下的淚水。他恨不得走過去摟住她,安慰她。但他只是泛泛的空洞地點著頭說以后她會好過的,日子還長呢,小伢只會一天天長大,她的福分還在后頭呢。寡婦聽他這樣說也像相信了他的話,她抹掉眼淚,嘆口氣,又提到了她的小伢,說他如何如何的乖,現(xiàn)在就懂得心疼娘呢。鴨估佬仰著臉盯著她聽她絮絮叨叨,臉上一直微微笑著,他見她臉上也明亮起來。燈光照亮她的整張臉,圓滿得像個月亮。最后,她似乎咕噥著,說水熱了那么多,他都可以洗個澡了。寡婦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驚叫說他可以洗個澡,她那里還有套他男人的衣裳,可以給他換。不過他放心,那都是新做的,那死鬼還沒來得及上身就……唉,說起這事她又顯得悲傷起來。鴨估老呢,當(dāng)然是一定要推辭。寡婦當(dāng)機立斷的說服了他——她家已經(jīng)沒人可以穿這身衣裳了,假使他并不嫌棄的話,他可以穿試試合不合身。鴨估老要推辭也推辭不了了,寡婦興沖沖自作主張端了燈去翻箱倒柜的找衣裳。鴨估佬一個人在黑暗的灶屋里坐在紅光閃爍的灶口,他聽到屋外的雨蕭蕭不停的落著,鴨群棲息在屋旁的竹林里,安安靜靜的。它們一定都把頭扭著插在翅膀下面睡著了吧。是誰家的貓啊,叫得那么凄凄切切的。他好像也打了一個冷戰(zhàn)。

  寡婦真找來一套新衣褲,還拿來腳盆,毛巾,她給他打好水,催他快洗。她又去給他鋪床。鴨估佬忸忸怩怩起來。在黑暗中,他脫下那破棉襖,光著上身,正要脫那破褲子時,寡婦端著油燈進來了。她把油燈放在灶沿上,盯了他光光的脊梁一眼,就出去了。油燈燈光在玻璃罩子里搖晃著,并不明亮。灶屋里影影綽綽的,像許多鳥兒在陽光下紛紛飛過,投下紛亂的奇怪的影子。鴨估佬把衣裳搭在椅背上,坐在滿是熱水的腳盆里,仔仔細細擦洗著身子。水花飛濺,嘩嘩作響。椅子的陰影拉長了,縮短了,油燈在椅子后滋滋做響,光線似乎一下子暗淡了許多。

  鴨估佬擦干身子,穿上那嶄新的衣裳。一股壓箱底的衣服染上的樟腦味兒撲鼻而來。他覺得神清氣爽。寡婦進來了,望望他,笑臉上滿是得意。她說很合身嘛,就跟專門跟他做的一樣嘛。她叫鴨估佬轉(zhuǎn)身讓她看看,她拿手幫他理平背上的折痕。像撣去灰塵那樣撣著他的背。問他感覺如何。那樣殷勤,就像他們早就是相親相愛的一家人了。鴨估佬連連說很好啊,很好啊,很好。

  寡婦替他倒了水,端了燈盞,領(lǐng)他到另一個小房間。大概是因為不常通風(fēng)吧,這房間里面有股霉味兒,有股腌魚臘肉味兒。還有股醬菜味兒。在墻角是一張沒掛蚊帳的床,現(xiàn)在鋪上了床單,抱來了新棉被。床前呢,是一個五斗柜,柜上是些養(yǎng)水醬菜壇子,都擦得干干凈凈的,放著幽暗的光亮呢。

  鴨估佬坐在床沿上,望到寡婦。寡婦把油燈放在床前柜上,靠柜站著,也望到他。兩個望到對方,不言不語的。最后寡婦說我跟你把衣裳補補吧。單身漢也真遭孽啊,破衣亂衫的,頭發(fā)胡子一大把,也不叫個待詔剃一剃,弄得像個罪人。鴨估佬就笑了,說天下沒有比大姐更好的人了。應(yīng)該是沒有比大姐更親的人了吧,鴨估佬?大概還是那只貓從房間外面走過,風(fēng)雨聲間隙里,聽得到它發(fā)出凄切的叫聲。這貓子不是叫春吧?瞎說!這燈芯結(jié)了兩個大燈花呢,兩個大大的像紅色靈芝一樣的燈花。燈花一結(jié),燈光就暗淡了下來。結(jié)燈花是有喜事,有客來。不是來客了?來客了,是來客了,家客。寡婦笑嘻嘻的,是來了個會打洞的會偷嘴的家客。

  寡婦忘記了瞌睡,搬來一把椅子,提來針線笸籮,里面有頂針啦,線團啦,碎布片啦,鞋樣啦,未納完的鞋底啦,剪刀啦。她翻出針線,給鴨估佬把那破棉襖的胳肢窩下破亂的地方補好,棉花看不見了。又把他褲子膝蓋上的口子縫上,屁股上的破洞補好。她忙完這些,才住了手。鴨估佬一直坐在床沿上,看她忙活,跟她聊他如何從小成了個孤兒,如何東一家西一家的寄人籬下過活。后來大了就在湖邊搭個鴨棚,每年趕幾群鴨子度日。寡婦不時的嘆息著念叨,唉,遭孽的!唉,遭孽的!燈光照亮她的整張臉,圓滿得像個月亮。寡婦說不早啦,早點歇著吧。但是她坐在那里不動身。她望到鴨估佬。鴨估佬呢,也應(yīng)著,嗯,不早了,大姐,嗯,麻煩你啦,大姐。他也是有點嘻皮笑臉的樣子,這個鴨估佬喔!寡婦從鼻子里噓了聲,歇了!嗯,歇了。這個該砍腦殼的鴨估佬喔!真煩人啦,真煩人啦!扎人啦!一臉扎人的胡子!燈就吹熄了。哪來的死貓,一直叫叫叫,噓,不管它。一臉扎人的胡子,像個罪人,一臉臭胡子,不要臉的臭胡子。

  一大早,寡婦聽到隔壁小伢的哭聲,趕緊起身披衣跑過去,小伢早晨醒來就要端一泡尿的,晚了就會尿床。鴨估佬也醒來了。他像是還在夢中一樣,不大相信他躺在寡婦家里。他**著上身,坐了起來,打了個哈欠,滿足的開始穿衣。房間的小窗上晨光熹微,天應(yīng)該放晴了吧。風(fēng)也停了,真安靜。要起來了,鴨群今天中午就交了,到市面要買些什么東西呢?糖果啊,女人的新衣啊,還要買些什么呢?他聽到遠處一只公雞高亢的叫聲。屋要好生檢一檢了,一落雨就漏成那樣。叮啊咚啊的響。

  后來,他真在傍晚時分又回來了。剃過頭,年青了好多,還喝過了酒,臉紅紅的,連鼻子尖都通紅。買了一大堆東西背來,還提了一條大青魚。寡婦見他打開包袱,里面一堆新衣裳,都是買給她的,就對他嚷嚷說鴨估佬鴨估佬,你個死砍腦殼的,花錢哪里像你這么大手大腳的呀!一買就是一大堆,我要一天換一套衣裳么!你怎么不自己也買件把像樣的衣裳穿穿呢?你那一身比叫化的還不如!他果然是個小氣治家會心疼人的女人。鴨估佬看她開心的一忽兒比著這件衣裳,一忽兒比著那件衣裳,就坐在一邊默默地望到她,咧開嘴巴呵呵的笑。寡婦套上新買的衣裳,來坐在他的大腿上,滿面春風(fēng),很**的斜睨著他,問他她穿這身好不好看,美不美呢。小伢兒拿了叔叔的糖果高高興興出門玩去了,他拿手臂箍緊她。她的整張臉,圓滿得真像個月亮。她身子真暖和,軟綿綿,香噴噴。她穿這身當(dāng)然好看了。他說從前就有個鴨估佬,不但騙了那個男人出門的女人,還騙走了她們家的鴨子。你可聽說過呢?而今這個鴨估佬更其厲害,而今這個鴨估佬哇,他的功夫更其了得!寡婦輕薄的刮了他一個耳刮子。鴨估佬呵呵大笑。鴨估佬入迷的盯著她圓滾滾的大腿,磨盤般大的肉乎乎的屁股,鼓囊囊的胸脯,唉,怎么能說她不好看呢,鴨估佬啊鴨估佬,他揉面團般揉搓著寡婦,兩個都哼哧哼哧的,他怎么能說她不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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