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長沙晚報 時間 : 2023-06-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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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丨沈念
夜宿漣源,醒得很早,天色將明未明,窗外有幾縷青酡色的光飄過。
久聞漣源大名,晚清湘軍源起之地,卻是第一次抵臨。沒有去觀瞻那些有萬千故事的湘軍將領舊居,而是驅車前往離城30公里外的湄江風景區(qū)。我心中敲鼓,湘中之地的風景,名氣并不顯赫,旅游正在升級,靠什么來打開游客的心扉。漣源人的勤奮、勇毅和智慧,早已有過時間的驗證,但湄江的風景會像當地方言般混沌難懂嗎?
湘中多山,山地水流蜿蜒。蜿蜒的水經流湄江而匯合為一池碧波,乳名叫湄塘,當地人后喚作塞海湖。是塘,是湖,也是海,大概只有漣源人才有如此妙趣橫生且大膽有氣魄的命名。進景區(qū)即是塞海湖,當我站在觀景臺上,卻有了笨拙的驚訝。像一個大口袋形狀的湖面,攤開在兩岸山體之間,陽光穿越山頭而至,水的顏色是濃墨重彩的感覺,幽幽的藍,墨墨的綠,濃烈中卻有不動聲色的寧靜。輾轉相問,才知“攔河塞?!钡墓适聛須v。相傳,從黃羅灣到塞海口這段稱為低河的河道,因地勢低洼,人如井底觀天,又因低河水深,捕魚者請人擔魚上岸,擔魚者也得平分一半。當地人為了堵水灌溉田地,取山石填了十三年也沒有填滿,玉皇大帝就派巨靈神化成一只蝙蝠立在低河之上,后來遂改名塞海湖。
從地理學來說,這是一個天然巖溶湖,是從歲月里生長出來的。巖溶地貌的地方,都有千姿百態(tài)的地表和盡可想象的地下景觀。水流更是交錯層疊,經歷風化、剝蝕、侵蝕、溶蝕等地質變化,從地下溶洞中的暗河才可發(fā)育成湖。塞海湖面不小,可積容800萬立方米的水,最深處有近十米。上游來水,無論多少,水流到觀景臺處,似乎就隱身了。朋友說湖是貫通流動的,我卻沒聽到任何聲響,細問才得知,水是經暗河從數里之外的河道匯入漣水,繼而流入湘江、洞庭湖。眼前的水和遠方的水,有了第二次誕生、奔赴遠方的生命接力。
水面集合了天空的百變云影,湄江也就有了豐富的面孔。繞過塞海湖,沿湄江逆流而行,彎曲之間就到了三道巖門。水是有魔法的,復制、衍生,仿佛所有的事物都蜇伏在水中。巖門處的聳立峰巒像是從水里生出的幻影。視覺上的錯位變化,三重門交錯,是湄江的標志景觀。隔水相望,第一道巖門合心崖特別打眼,如僧人合掌執(zhí)禮,低眉謙恭。沿公路往前走,可看到左高右低的二道巖門中天門,如展翅雄鷹,山形似鷹嘴,就有了鷹嘴崖的別名,那里的水面漸漸變得寬闊而平靜,浮躍著桃花源的世外氣象。目力難以企及的第三道巖門西天門就只存在于想象之中了,朋友說那里是十里畫廊的東大門,崖高而寬,如斧削刀劈。過去,三道巖門被水纏繞,倒映水中,近年來的泥沙沖積而成了濕地,當地人靈機一動,種草種樹,建造出一個植物世界。三道巖門,三種景觀,湄江景色就是水連綿、山延展出來的。
天空高曠,黃羅灣的十里畫廊峰峭壁立,有堅固的寧靜之感。巖壁上原有羊腸古道,近年又修出一條走完全程需兩個多小時的新棧道。這一國家級的地質遺跡,沿湄江西岸呈南北展布,有3公里之長,高處達360米,有的壁崖近乎垂直般陡峭。棧道修在半山腰之上,風景因為極致,就有了“三湘一絕”的奇妙。巖壁之上,皴染出各種形狀的綠,苔綠、草綠、葉綠,沒有人為的雕巖鑿畫,都是風化后的奇姿異彩,隨季節(jié)變化而變得斑斕,流動著亙古世界的蠻荒之感。太陽灑落在巖壁上的光,讓它愈加變得光亮,像一面移動的鏡子,照出時間飛馳的痕跡。走在棧道之上,時間的熵也會發(fā)生變化吧。我有些恍惚,閉上眼就是那十里巖壁,并沒有特別具體的形象,卻又是一步一景,如同兒時我涂鴉過的一張白紙,再回首,已成無人不唏噓的時間長卷。
湄江有一種內斂的謙卑感,又有一種霸得蠻的生長張力,它的山水是天地歲月給的,也是湖湘精神的注解。一座天然的地質博物館,山巒、石林、流瀑、峰澗、洞崖、峽谷、棧道,林林總總的地貌形態(tài),還有仙人府、長壽瀑等眾多地質遺跡,無一不散發(fā)著巧奪天工的流光溢彩。晶瑩、飽滿、含蓄、險奇、山水有靈,無一不是原生態(tài)風景的發(fā)現之旅。我喜愛原始蠻荒的自然風景,遠勝過那些人造景觀,大概也就是被時間這個充滿魔法的詞所吸引的吧。湄江在視覺和心里留下的痕跡,伴隨的是暗自驚嘆,仿如水的波紋往遙迢處擴散或消逝,它已經投下一顆接一顆的石子。
從漣源回來,信手就在電腦上輸入“湄江的歷程”幾個字,并不只是回顧半日行程的見聞,更多是內心體驗的一種直覺。想起那夜早醒的時候,其實湄江的山水早已蘇醒。湄江野蠻生長、穿越時間的風景中那不可馴服、無法控制的荒野力量,從“養(yǎng)在深閨少人識”變成“天下誰人不識君”,既是湘中大地的期待,也是開啟通向美的歷程。美的事物都有百煉成鋼的歷程,湄江正是走在化蛹成蝶的歷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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