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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克邦:柳子廟里的身影

來源:湖南作家網(wǎng)   時間 : 2022-09-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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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江上游,有段水域,稱瀟水;瀟水河畔,有座古城,叫零陵。

零陵古城里有座廟,供奉著一個人,1200多年前的人。

這個人,大名鼎鼎,讀過書的人都知道,他姓柳,名宗元,又稱“柳河?xùn)|”“河?xùn)|先生”“柳愚溪”“柳州”。

小時候,煤油燈下,聽母親朗讀《捕蛇者說》,文章生澀、拗口,我聽懂了一些,更多的是沒聽懂,但“苛政猛于虎”的句子至今不忘。

后來,又讀到了《小石潭記》,文中的那潭、那石、那水、那魚、那岸,生動極了,逼真絕了,傳神酷了,撩撥起我也想寫寫那樣的文章,寫出那樣文章的味道來。

漸漸地,我對他有了更多的了解:出身士門,21歲中進士,32歲任禮部員外郎,領(lǐng)銜古文運動,創(chuàng)作詩文600余篇,為“唐宋八大家”之一。真的是牛,牛皮烘烘,牛氣沖天!

我還知道,他是一個“不安分”的人,放著現(xiàn)存的官不好好做,去捅馬蜂窩,摸老虎屁股,削藩鎮(zhèn),制宦官,懲貪腐,恤百姓,到頭來事冒搞成,反被馬蜂蜇得滿臉紅腫,被老虎抓得渾身是傷。

皇帝不喜歡他了,權(quán)勢更恨之入骨。他背時了,倒霉了,落難了,被趕出京城,貶至永州,任一閑官。

在永州,他居無定所,母親、女兒相繼病逝,窮困潦倒,百無聊賴,孤寂,悲涼,郁悶,哀怨,憤懣,滿腔激情形同煙云,一身抱負無處施展,只得終日游走山水,將所見所聞所感所思付諸筆頭……

人啊,有所失,必有所得;禍兮,福之倚。

這里的山,連綿起伏,綠色蔥蘢;這里的水,蜿蜒曲折,清澈見底。山丘溪潭“文在茲”,猖鼠毒蛇“都是文章”。他觸景生情,借景抒情,在此寫出了大量的不朽詩文,反倒成就了他“一代宗師”的盛名。

這個七月,氣候有點極端,時而傾盆大雨,時而驕陽似火,濕與熱攪和在一起,人們就像在大蒸籠里一樣,汗水直流,燥熱難耐。聽說要去柳子廟,猶如吹來一股涼爽之風(fēng),參加中國(永州)山水散文節(jié)采風(fēng)活動的帥哥靚女們,一幫癡迷于文字的“柳粉”,一個個雀躍起來!

柳子廟,像一位長途跋涉,從遠古走來的老人,當臨近零陵古城時,頗感疲乏,于是,它伴著溪水,在橋頭歇息下來。這一歇,竟入夢境,不知不覺晃過了千年時光。

這座廟寺,坐北朝南,倚靠瀟水,面朝南嶺,雖歷經(jīng)滄桑,飽經(jīng)風(fēng)雨,仍沉著鎮(zhèn)定,氣宇軒昂,一副“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的樣子。

廟門前,兩只雄獅,威風(fēng)凜凜,端坐兩旁,守護著大廟的莊重與威嚴;幾棵松柏,蒼翠欲滴,一字兒排開,簇擁著殿宇的幽雅與靈動。獅子,松柏,這兩種極具象征意義的動植物,民間百姓意念中的活圖騰,置于此地再恰當不過了。

高大、寬闊的院墻,一正兩偏、一大兩小三道拱門,將整座廟宇神秘地擋在身后。

正門上方,石刻豎寫“柳子廟”三個大字,環(huán)襯五龍戲珠的雕飾,更添了大廟的莊肅與神韻。

門的兩邊,嵌一副石刻楹聯(lián),因年歲已久,字跡模糊,難以辨認。幸得導(dǎo)游在旁,替我們指認出來?!吧剿畞須w黃蕉丹荔,春秋報事福我壽民”,柳子開鑿水井,興辦學(xué)堂,造福一方,掛在門框,落在百姓的心上。

東西門楣,“清瑩”“秀澈”兩幅題額,一語雙義,寓意精到,既贊美了永州的山水之美,又頌揚了柳子的品行節(jié)操。

我站在地面鵝卵石鑲拼的大型花格圖案之上,仰望佩戴珍禽瑞獸雕飾、似在藍天白云下攀緣直上的屋脊、飛檐和風(fēng)水墻,觸摸風(fēng)雨剝蝕、濁跡斑斑的廟墻,心如沸水,默默地念叨起來:柳子呀,柳子,您是我心中的偶像,今天我拜謁您來了!

進入大門,拾級而上,來到中殿。中殿過亭門枋上,掛一牌匾,“八愚千古”四字遒勁有力,格外顯目?!鞍擞蕖保橇谠獙⑷较臑橛尴?,亦將與愚溪附近相關(guān)的景物以“愚”命名,即愚丘、愚泉、愚溝、愚池、愚堂、愚亭、愚島。

“智者用,愚者伏,用者宜邇,伏者宜遠?!薄氨┲唬婔梦医?;溽暑之鑠,眾從之風(fēng),而我從之火。”柳宗元在《愚溪對》中以“愚”為題,正話反說,貎似自嘲,實為痛斥那個年代智愚不分、黑白顛倒的社會現(xiàn)象。

封建王朝,士筆如刀,權(quán)勢膽寒,百姓稱快,千古不朽!

站在臺階,轉(zhuǎn)身回看,前殿戲臺飛檐之上,又躥出一方牌匾,亮出“山水綠”三個大字來。

“好一個‘山水綠'!”我不由得叫出聲來。

這詞,應(yīng)該是從柳子的《漁翁》詩中摘取?!盁熶N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天人合一,心靈與山水對話,多么生動的場景,多么美麗的畫卷!

一個人,在橫遭構(gòu)陷身處逆境的情況下,沒有高尚的情懷和豁達的胸襟,沒有內(nèi)植于心外踐于行的自然觀和民本思想,是寫不出如此精美絕妙的詩句的。

來到后殿,柳宗元漢白玉側(cè)身雕像端坐中堂,“利民”兩字高懸在上。他身體纖瘦,衣著簡樸,手持羊毫,心事重重,凝視遠方……

想當初,他置身京都,春風(fēng)拂面,在政治革新的舞臺上充當主角,出演重頭戲,沒想到風(fēng)云難測,宦官反撲,奸佞當權(quán),革新胎死腹中,未竟事業(yè)終成流水遺恨。

如今,他遠離廟堂,落魄荒僻,空有一身才華和滿腔激情,不能為國分憂,過問朝中大事,心焚如火,焦灼難安。

嗚呼!此時此刻,又有誰能理解他的心情呢?

幸好,上蒼有眼,永州的山水懂他,瀟湘的百姓知他。他在這里找到了寄托,獲得了慰藉,驅(qū)散了心中的烏云,點燃了智慧的明燈,涅槃重生,從彷徨與困惑中解脫出來,在另一條寬闊明亮的道路上邁步、疾行和飛奔。

愚溪本不愚,西山豈知醉?

柳子廟里的文氣和靈光與日月同在,柳子的才情和精神與山水共存。歲月,雖不斷流逝;歷史,卻永遠銘記!

出了柳子廟,太陽躲進云層,天空暗淡下來。驟然間,一顆、兩顆、三顆……無數(shù)顆雨點臨空而下,跌落在屋脊上、樹林里和溪水中,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聲。漸漸地,響聲越來越大,噼里啪啦,寧靜的寺宇熱鬧起來!

這雨,來得突然,不同凡響,如歌,如訴,似低吟,似吶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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