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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誠: 扁擔 千擔

來源:湖南散文   時間 : 2020-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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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扁擔

  桑木扁擔輕又輕,我挑擔茶葉出山村。船家問我哪來的客喲,湘江邊上種茶人……

  這是老一輩歌唱家何紀光唱的著名湖南民歌《挑擔茶葉上北京》。歌詞的首句唱的就是一種勞動工具——扁擔。

  扁擔是用來挑東西的一種最常用的勞動工具。在我們生活中,特別是農村生活生產,許多東西需要肩挑背負,這肩挑就離不開扁擔。

  顧名思義,扁擔是扁的,便于放在肩膀上承擔東西。它長約一米多,扁形,中間粗,兩頭細些。之所以中間部分粗些,是因為這樣放在肩膀上受力面積寬些,挑起東西來輕松些。如果是圓的,一則壓在肩上很痛,再則會滾動,所以扁擔的形狀是經過老百姓數千年的摸索實踐而后形成的。

  扁擔一般分木制的和竹子的兩種。竹子的,就是將楠竹剖成兩邊,將其中的一邊鋸斷,稍作加工,兩頭利用竹節(jié)各留一個“坎”,用于擋住籮筐繩索等不外滑就行。這種扁擔加工簡單,使用方便,但承載不了多大重量,最多就一百多斤,東西重了會把扁擔壓“爆”,即開裂繃斷,所以這種扁擔一般就女性用。

  男姓壯年勞力喜歡用木扁擔,而且要用上等的雜木扁擔,這種扁擔承載力大,可以挑兩三百斤,而且比較軟,挑起東西晃悠悠的,人也感覺很輕松。

  這種扁擔加工要難一些,一般先到大山中去找上等的雜木,砍回來,削皮,放在火炕上面熏干。同樣,楠竹砍下后,也最好放到火坑上熏一年左右,一則可以熏干水分,再則可以防蟲蛀,最重要的是經過火坑熏的,結實耐用得多。這也是老百姓多年總結出來的經驗。熏干后,再叫木匠加工。木扁擔加工好后,要在兩頭鉆眼,用熏過的竹子各釘一個“楂”,也就是竹釘,防止東西滑落。鄉(xiāng)里有句俗話“扁擔無楂,兩頭失塌”,就是說的這個,意思為做事不牢靠,兩邊滑落。

  做扁擔的材料,我們那里有“一掩杉,二枇杷,三苦桃,四栗花”之說,即四種雜木,木質堅韌而細膩,材質相對較輕,這是加工扁擔的最好材料,做出的扁擔,重量適中,承載力大,而又剛中帶柔,軟溜溜的,好用。

  曾經有一首《黃揚扁擔》的民歌,“黃楊扁擔軟溜溜,挑擔白米下酉州。人說酉州姑娘好,個個姑娘會梳頭……”這是渝東南酉陽、秀山一帶的土家族民歌,是一首充滿著泥土芬芳的土家風情歌謠,曾被廣為傳唱,甚至唱到了央視春晚。

  山中的樹木,大凡生長期長的,木質都比較好,而那種速生的樹木,木質相對差一些。前面說到黃陽木,長得最慢,有千年黃楊之說。還有一種小葉黃陽,又叫“千年矮”,長多少年都一樣,我們那里形容孩子不長高,就說“長得像黃陽木一樣”。小葉黃陽現(xiàn)在是園林中的景觀植物。

  大葉黃楊木硬扎柔韌,最適宜做成扁擔挑載重物。用黃陽木做成的扁擔,應該是最好的,刨光之后,呈金黃色,木質細膩,花紋好看,簡直就是一件工藝品。在渝東南鄉(xiāng)間的田埂或山道上,時常能夠碰見一些用黃楊扁擔挑著稻谷或幾只豬崽的山民,沉重的擔子經由黃楊扁擔挑起來,一上一下地在肩上勻稱地閃悠,很有一些音樂或者舞蹈的韻律。但黃楊扁擔自身重量有點重,顯得沉甸甸的。而那種桑木是一種速生樹,木質輕,按說做扁擔挑不起多重,好在它挑的是茶葉,所以剛好派上用場。

  我在上小學時,曾經學過一篇《朱德的扁擔》的課文,講述的是,1928年,朱德、毛澤東率領紅軍在井岡山會師后,由于井岡山上出產糧食不多,常常要抽出一些人到山下去挑糧。朱德也跟著戰(zhàn)士們一塊兒去挑糧。他穿著草鞋,戴著斗笠,挑起一擔糧食,跟大家一塊兒爬山。白天挑糧,晚上還常常徹夜研究怎樣跟敵人打仗。大家看了心疼,就把他那根扁擔藏了起來。不料朱德又找來了一根扁擔,寫上“朱德扁擔,不準亂拿”八個大字。大家見了,不好意思再藏他的扁擔了,也越發(fā)敬愛朱德了。

  一根扁擔,成為部隊指戰(zhàn)員與普通戰(zhàn)士聯(lián)系的紐帶,成為我黨我軍高級領導干部與群眾同甘共苦、共渡艱難的典范。這確是一根不同尋常的扁擔。

  在我們生活中,往往缺不了扁擔。我想起《板凳綁扁擔》的一段繞口令:板凳寬,扁擔長,扁擔綁在板凳上,板凳不讓扁擔綁在板凳上,扁擔偏要綁在板凳上……

  扁擔這種工具,與我們常坐的板凳連在一起,被人編成繞口令,進入大眾生活中,可見扁擔是一種用途非常廣泛的日常工具。

  故鄉(xiāng)位于湘西南的大山里,舊時代因為地廣人稀,交通蔽塞,便產生了一種專門挑腳的特殊的職業(yè),他們天天使用的,就是扁擔。

  挑腳的是指肩挑背負,搬運東西的人,簡稱挑夫或腳夫。挑腳是一種體力活,其實是賣苦力,只有那種家庭特別困難,又沒有其他特長賺錢的人,才肯干。他們每天挑著上百斤的貨物,奔走于湖南與廣西邊境,往往形成一個群體,也就是貨運大軍。

  挑腳的經常挑擔子來回奔走,鍛煉出一身好力氣,一腳好腿力。一般人是走不過他們的。我們鄉(xiāng)里還有句俗話說,練武的把式,跑不過挑腳的腿子,就是說的這個。

  在湘西,我認識一個叫吳伯的苗族拳師,舊軍官出生,一身好武藝。“文革”時,受管制,失去了生活來源,便做些小生意,挑擔到附近趕場謀生。某一天,正挑著擔子去趕場,遇到十幾個男青年手持扁擔、木棒在追打三四個人,下手很重。那三四人無力招架,受傷嚴重。

  路見不平,怕出人命,老吳放下?lián)樱嶂鈸?,前來解勸。當即鉆進人群,大喊“莫打了,有話好說”。那群人以為他是被打一方來幫忙的,揮動扁擔木棒就來打他。只見他眼明手快,扯起扁擔就把那些木棒挑開了。那群人不服氣,一齊揮舞棒子向他襲來。他只得嚴陣以待,全力招架。只聽得“噼噼啪啪”,一陣棍棒聲音,一些人倒在地上,喊爹叫娘。老吳因為出手太重,對方十幾個人中,前面的幾個,已經倒地,不能動彈。后面的漸漸招架不住,不得不停下來。

  這時,有人將打群架的消息告到公社,武裝部長帶著槍趕了過來。一見這場合,將雙方帶到公社問話。問老吳是干什么的?圍觀的有人出來說,他是縣城的吳拳師。這時,大家才明白過來,難怪他那么厲害。

  老吳使用一根扁擔,竟然使十幾操棒舞棍的人近不得身,原來他舞的是一套扁擔拳法,這拳法類似于舞棍,是舊時挑腳人的一種防身手段。所以千萬別小看了挑腳人。

  以前搞大集體,挑石灰、運肥料、送公糧等等,都用扁擔挑。偶爾休息時,大家就把扁擔翻過來,搭在籮筐上面,當臨時板凳坐。說說白話,聊聊天。鄉(xiāng)下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guī)矩,就是女人們特別是未婚女子千萬不能在男人用的扁擔上坐或者跨過,說是男人用了這種扁擔會倒霉什么的。這當然是無稽之談,但鄉(xiāng)下很信這個。

  孩子們看到大人的扁擔好看,有時喜歡拿來把玩。大人們就說,別小看這扁擔小,可以擔起兩三百斤。你們要是能挑百斤膽子了,就算長大了,也就能擔當了。

  還有時勞作休息,男人們喜歡比較扁擔,打賭,看誰的扁擔挑的重。有些不服氣的,就互相比試,挑斷了只有認輸,贏了的自然高興。對農村男人來說,擁有一根心愛的扁擔,就像現(xiàn)在城里人擁有奔馳、寶馬一樣,是最值得驕傲和自豪的。當然,那是鄉(xiāng)里人的一種驕傲。

  我上大學時,父親就給我準備了一根扁擔,一口樟木箱子。母親給我準備了一大捆鋪蓋行李,就用扁擔挑著,坐汽車,爬火車,一路走來。

  現(xiàn)在雖然不用扁擔了,但肩膀上承擔的似乎更多,總覺得有一根扁擔在無形地支撐著。

 

  千擔

 

  離開農村多年了,我至今對一種叫“千擔”的農具耿耿于懷,揮之不去,那是一種專門用來挑柴的工具。

  “千擔”也稱“扦擔”,用竹子或者木材加工而成的,有點類似于扁擔,但比扁擔要長一些,兩頭是尖的,便于插進捆好的柴中,將柴挑回家。這里面,“千”通“扦”,即插的意思;擔,用肩膀挑的意思。

  因為自幼跟著哥哥姐姐們上山砍柴,我很小就習慣了用千擔,并對這種工具情有獨鐘。

  我出生于上世紀60年代初,我們那個時代南方出生的孩子,不論城市還是農村,大都有過砍柴的經歷。尤其是農村,這是繞不過去的一種農活。因為家家戶戶都要燒火做飯,而那時候是沒有天然氣什么的,煤也很少,這就需要去撿柴或砍柴,而挑柴則離不開千擔。

  千擔一般分為兩種,竹制千擔和木制千擔。

  竹制千擔比較簡單,從山中砍下一根男人手桿粗的竹子,鋸成1.5米或1.8米長短,將兩頭削尖,再將中間竹節(jié)處削平一點,以免梗著肩膀,這就是一根千擔了。剛開始削的千擔有點毛糙,但因為使用頻率高,用過一段時間后,會變得油光發(fā)亮,就是很好的千擔了。鄉(xiāng)下人有時為了讓千擔多用些年,還選擇那種兩年生左右的竹子,砍下后,鋸斷,放到火坑上面去熏,熏過一年以上,再削成千擔,這種千擔呈紅色,既不會長蟲子,也特別經久耐用,這就是最好的竹制千擔了。

  木制千擔還要講究一些,選擇那種既結實耐用又木質比較輕的雜木為原材料,待它們熏干或自然干后,請木匠或自己動手,把他們加工成千擔形狀。這其中,要用斧頭砍,要用刨子刨。為了減輕千擔的重量,中間一段,削成扁平的扁擔形狀,兩頭削成三角或四角的錐形,便于插入柴中,而又不至于讓柴滑落。肩上的那一段,尤其講究,除了用刨子刨光外,那時候沒有砂紙,就用打爛碗的瓷片,在上面輕輕地刮擦,使它們表面更加細膩,挑起柴來才輕松愜意。

  有道是窮人的孩子早當家。農村里,孩子們長到七八歲,砍柴的活便自然落在他們頭上。哥哥大我7歲,我自小便跟著哥哥放牛、砍柴,千擔也是哥哥為我量身定做的。不僅如此,小時候,待我把柴砍好,他還要為我捆柴,用千擔把柴扦好,提起來,放到我的肩膀上,讓我走在前面,慢慢挑回家去。

  那千擔其實還是一種好玩的工具。幾個孩子扛著千擔,行走在山里,有時覺得無聊,便敲著千擔作樂,“幫幫幫,賣打糖;有錢的,稱八兩;沒有錢的望光光……”

  到了一些陰森恐怖的地方,為了驅趕毒蛇猛獸,給自己壯膽,也用柴刀猛敲千擔,發(fā)出“幫幫幫……幫幫幫……”的聲音。那聲音清脆、悅耳,敲的人多了,就匯成一種鄉(xiāng)村打擊樂式的交響曲。有時隔著遠山,通過敲擊千擔,可以互相招呼,傳遞信息,雖然遠隔數里,但彼此心領神會。

  炎炎夏日里,有時上山砍柴,常常找不到水喝,口渴得厲害。那時是沒有礦泉水什么的,就是水壺也很少。哥哥會想辦法,在竹制千擔的竹筒上,鉆上一個小眼??巢癯霭l(fā)前,在路邊水井里將竹筒里灌滿井水,用塞子塞住,帶到山中。待到口渴時,打開塞子,再喝。這真解決了很大的問題,雖然那水會變熱,不好喝,但“動口三分力”,總比干渴要好呀。

  砍了多年的柴,我一直認為“千擔”只是我們小地方的一種說法,難登大雅之堂,其他地方或者有更文雅好聽的名字。其實不然,后來經了解,全國很多地方都是叫千擔的。有一次看花鼓戲《劉??抽浴?,里面的唱段里,就多次提到“千擔”:

  小劉海在茅棚別了娘親

  肩千擔往山林去走一程

  家不幸老爹爹早年喪命

  丟下了母子們苦度光陰……

  放下千擔把柴砍

  擔起柴擔轉回程……

  《劉??抽浴返墓适掳l(fā)源于湖南常德的武陵山中,劉海是一位靠砍柴謀生的青年,伺奉著寡居的老母。雖然家貧如洗,但他為人厚道,事母至孝。他經常上山砍柴,遇到山中狐仙幻化的村姑胡秀英,兩人一見鐘情,產生了愛情。歷經千辛萬苦,最后成為夫妻。戲劇中,劉海是一個砍柴的樵夫,自然離不開千擔。隨著劇情的發(fā)展,在劉海、胡秀英聯(lián)手對付石羅漢和金蟾的激烈搏斗中,千擔和斧頭作為戲劇道具,都起到重要的作用。

  后來,隨著閱歷的增加,眼界的開闊,我還知道湘西侗族地區(qū),有一種舞蹈,叫“扦擔舞”。這是流傳在湘西侗寨的男子群舞,是侗族人民在長期勞動生活中創(chuàng)造出來的,以扦擔為打擊樂器和表演道具的節(jié)奏型舞蹈,它不僅再現(xiàn)出侗族原始、質樸的生活場景,也展示濃郁的民族風情。

  不僅如此,在福建,還有一種叫“打扦擔”的原始舞蹈,它最初是閩北山區(qū)村民上山砍柴時,用手中的柴刀和扦擔擊打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聲音,彼此告知自已砍柴的所在地,以便有個照應。后演變出一種載歌載舞的表演方式,原汁原味,芬芳四溢。

  在我的故鄉(xiāng),至今還保留一種喬遷的習俗,也要用千擔。

  2008年,為了給年邁的父母改善居住環(huán)境,我將原來破舊的老屋拆除,修建了一幢簡樸的新居。喬遷時,按照故鄉(xiāng)的習俗,父母準備好油鹽柴米魚等生活物資,搬進新居。這意味著居住新房子后,油鹽柴米充足,魚則表示年年有魚(余)之意。

  除此之外,當農民的哥哥專門備有一擔稻谷,用平常挑柴的“千擔”挑著進屋。為什么用“千擔”呢?用“千擔”挑谷,喻意為“千擔谷”,因為舊時農村計算稻谷,是以“擔”為單位的;計算稻田,也是以“擔”、“畝”為單位的,“千擔”稻谷進門,意味著新居興旺發(fā)達,五谷豐登。

  我為老祖宗們奇思妙想的良好寓意而震撼,誰說老百姓沒有文化?他們不僅有文化,而且把吉祥文化發(fā)揮到了極致。

  我永遠記住了這個民俗,也記住了千擔,這個承載著千年薪火的古老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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