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范誠 時間 : 2018-07-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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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從母親肚子里滾到地上開始,就像牛一樣與土地結(jié)緣,甚至可以說,就是一頭牛。
我是在農(nóng)歷四月初八這天出生的。在湖南一帶的民俗中,這一天正好是牛的生日,又叫“牛王節(jié)”。這一天出生的孩子,小名一般都帶一個“牛”字,當然是牛了。
聽母親說,當時她還在地里參加生產(chǎn)隊的勞動,突然覺得肚子疼痛起來,感覺很快要生了,便匆忙向生產(chǎn)隊長請假,一路捧著肚子走回家去。一邊走還一邊在心里祈禱,這孩子,你別急,千萬別生在地里面。回到家,不到半個小時,就生下了我。
父親當時還在一個鄉(xiāng)下供銷社工作。帶信人頗為幽默,說你家添了一頭小牯牛。父親很高興,連說,好啊,四月八出生的,像牛一樣,生得賤,好養(yǎng)!
父親也不想事,輪到給我取名時,就地撿了一個名字——“四月八”,這哪是人的名字呀?村里的老人家叫我時,為了顯示親昵,都叫我“四八牛”,這下,名字真帶牛了。
我從小就跟牛打交道。三四歲,就跟著哥哥姐姐放牛。那些牛好像認識我一樣,對我可好了。人家孩子不能騎的牛,我爬上去,像沒事一樣。即使不小心從牛背上摔下來,也傷不了我。爬起來,繼續(xù)騎。直到把牛騎服為止。小時的我,就有這么牛!
從6歲開始,我就單獨放牛。我放養(yǎng)的是生產(chǎn)隊的一頭大騸牯,黃牛。什么是騸牯?就是經(jīng)過閹割的公牛。個頭高大,體魄健壯,是生產(chǎn)隊一頭當家的耕牛。
當時我已上學,農(nóng)村里上課時間通常是上午九點到下午三點左右,所以放牛時間,早上、下午各一次。早上一般六點鐘起床,把牛趕上山,讓牛吃上早晨鮮嫩的露水草,吃飽后就趕回牛欄,抓緊時間吃幾口飯,奔跑著去上學。下午放學后,又把牛放出去,直到天黑才回家。放一天牛生產(chǎn)隊可以記三分工,6歲,我就開始掙工分了。
春天夏天是牛耕作的季節(jié),所以一定要讓牛吃飽,不然無法耕田。秋天冬天屬農(nóng)閑季節(jié),放牛相對要松懈些。下雪天因為青草被白雪覆蓋,所以不用放牛,但要喂稻草,牛欄四周也要用稻草遮擋,不然怕把牛凍壞。
放牛最好玩的當屬春夏天。春天早晨,把牛趕到向陽的山坡上,陽光灑遍滿是露珠的草地,牛兒歡快地吃著草,孩子們在一旁打鬧嬉戲,吹木葉竹葉,聽鳥兒唱歌,無憂無慮,十分愜意。
夏天天氣太熱,一般把牛趕到水邊放牧。我們村子前有一條蜿蜒流淌的小河,便成為我們放牛的天堂。河岸長滿了各種青草,牛兒吃一陣草,便又到河里喝幾口水,到水里泡一下。我們則抓住時機,早跳進河里洗澡去了。玩累了時,躺在淺水處,望著藍天白云,出神??傆X得那時的天空比現(xiàn)在要藍些,云彩比現(xiàn)在要白些。
最熱鬧的要屬牧歸了,夕陽西下,天空呈血紅色,大地也涂上一層金黃和赤紅。孩子們騎著牛背,趟過齊腰深的小河,濺起陣陣水花,雞鴨鵝羊一齊歡唱,湊成一曲田園交響詩……
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牧歸的老牛是我的同伴……
我們放牛時是沒有好歌的。后來聽到這首臺灣校園歌曲,覺得就是為我們而寫的,十分親切感人。
我長大了,大人們?nèi)越形业娜槊瑢W們也跟著叫,我都忍了??墒俏倚闹邢矚g的女同學也這樣叫我,真讓我難堪,讓我無地自容。
一次,我壯著膽子對父親說,什么好名字不取,偏給我取個這樣的名字,丑死人了。
父親笑著說,你不是四月八出生的嗎?有什么不好?村里那林叔叔,超生個兒子被罰款一百元,給孩子取名百元,你覺得好嗎?再說了,牛有什么不好?你想想看,牛有什么優(yōu)點?
我沉默了,無言以對。
父親說,牛至少有三大優(yōu)點,一是自立。你看,大多數(shù)的動物是要靠人去喂養(yǎng)的,只有牛,根本不用你去養(yǎng)他們。他們自己吃草,自己長大,不給人增添任何麻煩。第二,他們善良,他們只吃草、耕田,不會傷害任何其他的動物。第三,他們勤勞。他們會給人類耕田,勤勤懇懇,無怨無悔。牛是世界上最好的動物,人都要向牛學習,你還有什么意見?
我聽了,覺得還真有道理。
長大讀書后,讀魯迅先生名言,“我好像是一頭牛,吃進去的是草,擠出來的是奶、血”,覺得魯迅先生也是放過牛的,對牛是有深厚感情的。所以,還寫下“橫眉冷對千夫指,俯首甘為孺子牛”的詩句。
既然當定牛了,我覺得要向牛學習,照著牛的個性發(fā)展下去。
我愛上了寫作,就像牛愛上耕田一樣。
我覺得,寫作和牛耕田是一樣的。那一張張白紙,就像那一丘丘農(nóng)田。我們在白紙上洋洋灑灑書寫文章,猶如老牛在耕耘著每一塊土地。一張張紙上凝成的文字,也就像地里長出的一塊塊莊稼,結(jié)成豐碩的果實。這一切,簡直太相似了。而執(zhí)著于筆耕者,就是一頭辛勤耕耘的牛。
筆耕真是個苦差使,要有一股牛勁才能做到。所以隨時都要向牛學習,向??待R。
牛喜動也喜靜。他們?yōu)榱顺圆?,漫山遍野跑。吃飽喝足后,回到牛欄,慢慢消化。老師說,牛是典型的反芻動物,吃完草經(jīng)過一段時間以后,將在胃中半消化的食物返回嘴里,再次咀嚼。
我們寫文章也一樣,喜歡出去攝影、采風,漫山遍野跑?;貋砗螅螺d圖片,將采風筆記整理、咀嚼,最后寫成文章。這同牛的反芻消化過程,有什么不同?
??炭嘤智趧?。每到農(nóng)忙季節(jié),牛就要耕田。太陽高照,天氣炎熱,牛背著犁耙,在老農(nóng)的吆喝下,辛勤地耕耘者?;顑涸倏嘣倮?,它從無怨言。一把嫩草,就是對它最好的獎賞。
牛忠厚又善良。不管主人對它好壞,它們總是忠誠于自己的主子,甘苦與共,不離不棄。盜牛賊不把它眼睛蒙上或者把它殺死,它就會沿著老路跑回來。當主人遇到危險時,它會紅著眼睛,為主人去拼命。
牛執(zhí)著又倔強。牛耕田一輩子,從沒有偷懶過、退卻過,直到年老力衰,不能耕耘為止。
人們形容牛的個性,專們創(chuàng)造一個字——犟,“強”字下面一個“牛”,可見牛的個性之強,形象而生動。認準的目標,堅持不懈,幾頭牛也拉不回來。這就是牛的個性。
記得有人把國人分成三種。大多的人是牛,吃的是草,自食其力,埋頭耕耘,不圖享受;一部分人是豬,養(yǎng)在欄里,只吃不做,養(yǎng)尊處優(yōu),貪圖享受;還有一些人是狗,只吃不做,還要咬人。這比喻是形象而恰當?shù)摹?/p>
相對于后面兩種動物,我當然愿意做前者。不論生活上,還是工作中,我樸實、低調(diào),吃不計較,穿不講究。只顧耕耘,不享收成。就像耕牛一樣,跟著農(nóng)夫的指揮轉(zhuǎn),哪管他大田梯田,好田差田?
鄉(xiāng)下有句俗話,“當了黃牛莫誤春”。意思是說,既然做了牛,就要好好干,不要耽誤春耕。做人也一樣,既然到了一個崗位,就要盡心盡力,有一份熱,發(fā)一分光。千萬不要占著茅坑不拉屎。
記得詩人臧克家有一首《老黃?!返脑娮鳎?/p>
塊塊荒田水和泥,深翻細作走東西。
老牛亦解韶光貴,不待揚鞭自奮蹄。
人都將老去。要像老牛一樣,不用老農(nóng)揚鞭,就自己主動行走。為社會貢獻余熱,讓生命奏出一曲嘹亮的晚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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