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張培祥 時間 : 2018-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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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的話
1.這不是小說, 里面的每一個細節(jié)都是真實的。
2 . 里面有不少方言, 相信大部分應該看得懂的。
3. “寶” 是對小孩子的愛稱, 所以父母叫我“瓊寶” , 叫我弟弟“毅寶” 。
4. “ 趕場” 就是趕集的意思, 我們那里把集市叫“ 場” 。
5. “ 放水”指把池塘里的水通過溝渠引到稻田里去。
1
天剛蒙蒙亮,母親就把我叫起來了:“瓊寶,今天是這里的場,我們擔點米到場上賣了,好弄點錢給你爹買藥。”
我迷迷糊糊睜開雙眼,看看窗外,日頭還沒出來呢。我實在太困,又在床上賴了一會兒。
隔壁傳來父親的咳嗽聲,母親在廚房忙活著,飯菜的香氣混合著淡淡的油煙味飄過來,慢慢驅(qū)散了我的睡意。我坐起來,穿好衣服,開始鋪床。
“姐,我也跟你們一起去趕場好不好?你買冰棍給我吃!”
弟弟頂著一頭睡得亂蓬蓬的頭發(fā)跑到我房里來。
“毅寶,你不能去,你留在家里放水。”隔壁傳來父親的聲音,夾雜著幾聲咳嗽。
弟弟有些不情愿地沖隔壁說:“爹,天氣這么熱,你自己昨天才中了暑,今天又叫我去,就不怕我也中暑!”
“人怕熱,莊稼不怕?都不去放水,地都干了,禾都死了,一家人喝西北風去?”父親一動氣,咳嗽得越發(fā)厲害了。
弟弟沖我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就到父親房里去了。
只聽見父親開始叮囑他怎么放水,去哪個塘里引水,先放哪丘田,哪幾個地方要格外留神別人來截水,等等。
2
吃過飯,弟弟就扛著父親常用的那把鋤頭出去了。我和母親開始往谷籮里裝米,裝完后先稱了一下,一擔八十多斤,一擔六十多斤。
我說:“媽,我挑重的那擔吧。”
“你學生妹子,肩膀嫩,還是我來。”
母親說著,一彎腰,把那擔重的挑起來了。我挑起那擔輕的,跟著母親出了門。
“路上小心點!咱們家的米好,別便宜賣了!”父親披著衣服站在門口囑咐道。
“知道了。你快回床上躺著吧。”母親艱難地把頭從扁擔旁邊扭過來,吩咐道,“飯菜在鍋里,中午你叫毅寶熱一下吃!”
趕場的地方離我家大約有四里路,我和母親挑著米,在窄窄的田間小路上走走停停,足足走了一個鐘頭才到。場上的人已經(jīng)不少了,我們趕緊找了一塊空地,把擔子放下來,把扁擔放在地上,兩個人坐在扁擔上,拿草帽扇著。
一大早就這么熱,中午就更不得了,我不由得替弟弟擔心起來。
他去放水,是要在外頭曬上一整天的。
我往四周看了看,發(fā)現(xiàn)場上有許多人賣米,莫非他們都等著用錢?
場上的人大都眼熟,都是附近十里八里的鄉(xiāng)親,人家也是種田的,誰會來買米呢?
3
我問母親,母親說:“有專門的米販子會來收米的。他們開了車到鄉(xiāng)下來趕場,收了米,拉到城里去賣,能掙好些哩。”
我說:“憑什么都給他們掙?我們也拉到城里去賣好了!”其實自己也知道不過是氣話。
果然,母親說:“咱們這么一點米,又沒車,真弄到城里去賣,掙的錢還不夠路費呢!早先你爹身體好的時候,自己挑著一百來斤米進城去賣,隔幾天去一趟,倒比較劃算一點。”
我不由心里一緊,心疼起父親來。從家里到城里足足有三十多里山路呢,他挑著那么重的擔子走著去,該多么辛苦!就為了多掙那幾個錢,把人累成這樣,多不值??!
但又有什么辦法呢?家里除了種地,也沒別的收入,不賣米,拿什么錢供我和弟弟上學?
我想著這些,心里一陣陣難過起來。
看看旁邊的母親,頭發(fā)有些斑白了,黑黝黝的臉上爬上了好多皺紋,腦門上密密麻麻都是汗珠,眼睛有些紅腫。
“媽,你喝點水。”我把水壺遞過去,拿草帽替她扇著。
4
米販子們終于開著車來了。他們四處看著賣米的人,走過去仔細看米的成色,還把手插進米里,抓上一把來細看。
“一塊零五。”
米販子開價了。
賣米的似乎嫌太低,想討價還價。
“不還價,一口價,愛賣不賣!”
米販子態(tài)度很強硬,畢竟,滿場都是賣米的人,只有他們是買家,不趁機壓價,更待何時?
那人從鼻子里哼了一聲,說:“你這個價錢,就是開場的時候也難得賣出去,現(xiàn)在都散場了,誰買?做夢吧!”
母親的臉一下子白了,動著嘴唇,但什么也沒說。
一旁的我忍不住插嘴了:“不買就不買,誰稀罕?不買你就別站在這里擋道!”
“喲,大妹子,你別這么大火氣。”那人冷笑著說,“留著點氣力等會把米擔回去吧!”
等那人走了,我忍不住埋怨母親:“開場的時候人家出一塊零八你不賣,這會好了,人家還不愿意買了!”
母親似乎有些慚愧,但并不肯認錯:“本來嘛,一分錢一分貨,米是好米,哪能賤賣了?出門的時候你爹不還叮囑叫賣個好價錢?”
“你還說爹呢!他病在家里,指著這米換錢買藥治病!人要緊還是錢要緊?”
母親似乎沒有話說了,等了一會兒,低聲說:“一會兒人家出一塊零五也賣了吧。”
可是再沒有人來買米了,米販子把買來的米裝上車,開走了。
5
散場了,我和母親曬了一天,一顆米也沒賣出去。
“媽,走吧,回去吧,別愣在那兒了。”
我收拾好毛巾、水壺、飯盒,催促道。
母親遲疑著,終于起了身。
“媽,我來挑重的。”
“你學生妹子,肩膀嫩……”
不等母親說完,我已經(jīng)把那擔重的挑起來了。
母親也沒有再說什么,挑起那擔輕的跟在我后面,踏上了回家的路。
肩上的擔子好沉,我只覺得壓著一座山似的。
突然腳下一滑,我差點摔倒。
我趕緊把剩下的力氣都用到腿上,好容易站穩(wěn)了,但肩上的擔子還是傾斜了一下,灑了好多米出來。
啊,怎么搞的?”母親也放下?lián)幼哌^來,嘴里說,“我叫你不要挑這么重的,你偏不聽,這不是灑了。多可惜!真是敗家精!”
敗家精是母親的口頭禪,我和弟弟干了什么壞事她總是這么數(shù)落我們。但今天我覺得格外委屈,也不知道為什么。
“你在這等會兒,我回家去拿個簸箕來把地上的米掃進去。浪費了多可惜!拿回去可以喂雞呢!”母親也不問我扭傷沒有,只顧心疼灑了的米。
6
我知道母親的脾氣,她向來是“刀子嘴,豆腐心”的,雖然也心疼我,嘴里卻非要罵我?guī)拙洹?/span>
想到這些,我也不委屈了。
“媽,你回去還要來回走個六七里路呢,時候也不早了。”我說。
“那地上的米怎么辦?”我靈機一動,把頭上的草帽摘下來:“裝在這里面好了。”
母親笑了:“還是你腦子活,學生妹子,機靈。”
說著,我們便蹲下身子,用手把灑落在地上的米捧起來,放在草帽里,然后把草帽頂朝下放在谷籮里,便挑著米繼續(xù)往家趕。
回到家里,弟弟已經(jīng)回來了,母親便忙著做晚飯,我跟父親報告賣米的經(jīng)過。
父親聽了,也沒抱怨母親,只說:“那些米販子也太黑了,城里都賣一塊五呢,把價壓這么低!這么掙莊稼人的血汗錢,太沒良心了!”
我說:“爹,也沒給你買藥,怎么辦?”
父親說:“我本來就說不必買藥的嘛,過兩天就好了,花那個冤枉錢做什么!”
晚上,父親咳嗽得更厲害了。
7
母親對我說:“瓊寶,明天是轉(zhuǎn)步的場,咱們辛苦一點,把米挑到那邊場上去賣了,好給你爹買藥。”
“轉(zhuǎn)步?那多遠,十幾里路呢!”我想到那漫長的山路,不由有些發(fā)怵。
“明天你們少擔點米去。每人擔50斤就夠了。”父親說。
“那明天可不要再賣不掉擔回來哦!”我說,“十幾里山路走個來回,還挑著擔子,可不是說著玩的!”
“不會了不會了。”母親說,“明天一塊零八也好,一塊零五也好,總之都賣了!”
母親的話里有許多辛酸和無奈的意思,我聽得出來,但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我自己心里也很難過,有點想哭。
我想,別讓母親看見了,要哭就躲到被子里哭去吧。
可我實在太累啦,頭剛剛挨到枕頭就睡著了,睡得又香又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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