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光明日報 孫紹振 時間 : 2017-07-12
分享到:
上世紀80年代以來,大規(guī)模引進的西方文論,沖擊了我國文學理論機械唯物論和狹隘功利論的封閉性,僵化的文學理論獲得新的生機,呈現出興旺的局面,其業(yè)績無疑將在中國文學理論史上留下重要的一頁。對于這一點,業(yè)內人士可能并無太大的分歧。
但是,像一切外來文化的引進必然帶來副作用一樣,此番引進,不能例外。由于引進的規(guī)??涨昂甏?,產生的問題也特別觸目。最明顯的是,處于弱勢的本土話語幾乎為西方強勢話語淹沒,中國文學理論基本上失去了主體性。季羨林先生指出:“我們東方國家,在文藝理論方面噤若寒蟬,在近現代沒有一個人創(chuàng)立出什么比較有影響的文藝理論體系。”這就是說,中國文學理論民族獨創(chuàng)性基本上喪失了。
其實,二十多年前,曹順慶先生就有了中國文學理論完全“失語”的反思:由于根本沒有自己的文論話語,“一旦離開了西方文論話語,就幾乎沒辦法說話,活生生一個學術‘啞巴’”。
引進西方文論的本來目的,是以自身文化傳統(tǒng)將之消化,以強健自身的文化機體,與西方文論平等對話,以求互補共創(chuàng)。胡適就提出“輸入學理”的目的是為了“再造文明”。也就是說,要重建中國文論話語。曹順慶先生認為,目前“關鍵的一步在于如何接上傳統(tǒng)文化的血脈”。錢中文先生等人也提出了“中國古代文論的現代轉換”的重大命題。
一味“以西律中”不可取
但是,二十多年過去了,對于重建中國文論新話語的口頭響應者尚屬寥寥,實際踐行者則更是不多。一味“以西律中”,對西方文論過度迷信,有越來越猖獗之勢。這種迷信有時顯得幼稚可笑。
例如,對于俄國形式主義的盲目推崇。此論出于20世紀初,其核心范疇“陌生化”主要是指詞語的陌生化,與情感無涉。其實“陌生化”作為一個學術范疇的內涵是貧困的、片面的,遠不及早于半個多世紀的別林斯基的“熟悉的陌生人”來得全面而深邃,也根本經不起俄國文學經典詩作的檢驗。如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騙了你》,最精絕的結尾:“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會過去;而那過去的,就會成為親切的懷戀。”詞語都是通常意義上的,根本就沒有陌生化的影子。
至于拿中國詩歌經典來檢驗更是風馬牛不相及:陶淵明的“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顛。”李白的“田家秋作苦,鄰女夜舂寒。”王維的“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這些詩歌的藝術性在于以熟悉化的詞語,表現了情感的獨特性。至于和以史家春秋筆法、寓褒貶的敘述為傳統(tǒng)的中國古典小說比照,就更不成話。如林黛玉臨終對賈母說:“老太太,你白疼了我了!”賈母也說“我可是白疼了他了”。兩個“白疼”是《紅樓夢》悲劇藝術的高潮,根本與語詞的陌生化無涉。同樣魯迅《祝福》中的祥林嫂捐了門檻,魯四奶奶還是不讓她端福禮,說了一句很有禮貌的話:“你放著罷,祥林嫂!”簡單的幾個字,讓祥林嫂從肉體到精神徹底崩潰了。
所謂的“陌生化”,不用什么理論自覺,只需要起碼的常識就足夠加以顛覆。如果一定要上升到理論,則蘇軾的“反常合道”要全面、深邃得多。到了晚年,俄國形式主義批評流派代表人物什克洛夫斯基看到“陌生化”被絕對化了,導致流派更迭過于頻繁,產生了先鋒派的各種文字游戲,乃多有反思。他反復申說:“藝術的靜止性,它的獨立自主性,是我,維克托·什克洛夫斯基的錯誤。”“我曾說過,藝術是超于情緒之外的,藝術中沒有愛,藝術是純形式,這是錯誤的。”盡管如此,令人大惑不解的是,僅僅根據某閱讀器搜索,國內期刊以陌生化原則為前提的論文竟多至三千多篇,而且沒有一篇是對陌生化作系統(tǒng)批判的。
要進行系統(tǒng)分析與批判
建構中國文論新話語,其前提就是對西方文論進行系統(tǒng)分析與批判。批判之所以未能進行,除了缺少文化自信以外,根本緣由在于對理論的局限性缺乏清醒的認識。理論要成立,其大前提應該是普遍的、周延的,涵蓋面無所不包。從嚴格意義上說,人類認知、經驗的有限性和理論所需要的無限性是一對永恒的矛盾,何況西方權威理論家缺乏對中國文化歷史的必要知識,加之理論在進行抽象、形成觀念系統(tǒng)的過程中,必然要超越感性經驗。但越是超越感性經驗,越是難以避免脫離實際,因而其理論不可能是放之中國而皆準的。
建構中國現代文論話語,固然要對西方文論持開放態(tài)度,不可抱殘守缺,但是,從不同文化傳統(tǒng)產生的理論,不可避免地存在著經驗基礎和基本概括的錯位,因而引進異國文論,不能不對其空白和錯位進行校正、填充和改造。引進強勢文論,是需要某種勇氣的,這意味著某種艱巨的、痛苦的搏斗,這既是對自身封閉性的艱難清理,又是對異質文化霸權的正面交鋒。在這雙重批判的過程中,理直氣壯地和他們對話,在互補和互斥中獲得新的生命,需要一個漫長曲折的過程,對于西方文論總是輕浮地“拿根雞毛當令箭”,幼稚地否定自己的傳統(tǒng),是不足取的。
批判的第一步就是要提出問題,起點就是和本民族的文化傳承相比照。
作為西方語言詩論基礎,詩到語言為止,詩的任務就是探索語言的可能性,絕對排斥人的心理,如此單因單果的線性思維被視為天經地義。這是造成我們失語的原因之一。相比起來,中國傳統(tǒng)詩論要豐富得多?!段男牡颀?middot;附會》中說:“情志為神明,事義為骨髓,辭采為肌膚,宮商為聲氣。”白居易《與元九書》寫道:“詩者,根情,苖言,華聲,實義。”葉夑《原詩》闡明:“幽渺以為理,想象以為事,惝恍以為情。”比之西方線性的語言論,我們自己的話語是多維的。我們陷于失語,不是因為我們沒有話語,而是因為我們屈從于西方文論,舒舒服服地進行自我剝奪。在創(chuàng)作上,把詩歌弄成文字能指和所指的游戲,在文本闡釋上,長期依照西方文論進行張江先生所說的“強制性闡釋”。
在中國文化土壤中生長起來的經典文本,用西方文化土壤中生長起來的理論來闡釋,必然顯得貧乏,此時本該突破、顛覆以建構新的理論,但是,由于西方文論具有不言自明的神圣性與權威性,散發(fā)著魅惑力,讓不少人心甘情愿地順從,成為思維定勢,必然產生以權威理論硬套其所不能涵蓋的文本。這種現象在人類歷史上,并不僅僅發(fā)生在人文學科,而且還發(fā)生在自然科學領域。先入為主的慣性思維,往往使發(fā)現真理者陷于孤立,面臨的選擇很有限,要么勇敢地顛覆,面臨圍剿,要么扭曲自己,成全權威。當托勒密的地心說雄踞霸主,堅持日心說的布魯諾選擇了在火刑柱上獻出生命。化學領域曾經有個“燃素說”,認為物質之所以能夠燃燒是因為含有一種稱為燃素的物質,而燃燒的過程就是燃素釋放的過程。后來,有科學家發(fā)現,金屬燃燒后會變重,“燃素說”遭到質疑。但是,“燃素說”支持者們立即提出一種新的物質,強制性闡釋為“負燃素”。十八世紀英國化學家普利斯特里和瑞典化學家舍勒實際上已經發(fā)現了氧氣。本該顛覆“燃素說”,卻為“燃素說”所拘,把氧氣稱之為“失燃素”“火空氣”。真理已經碰到鼻尖,卻與之失之交臂,這是迷信權威的必然結果。而法國的拉瓦錫卻在鼻尖有感覺之時,做了科學史上著名的“二十天實驗”,得出了燃燒是氧氣消耗的結果。由于這個發(fā)現,他把煉金術變成了化學,成為現代化學的奠基者。
從這個意義說,理論的創(chuàng)新有個不可回避的前提,乃是用新的經驗批判舊的權威理論。對于中國文論建構來說,首要的任務就是對西方文論,特別是前衛(wèi)文論作歷史的批判,進行話語的清場。
西方文論也有致命傷
英國文藝理論家特里·伊格爾頓的《二十世紀西方文學理論》號稱“文學理論”,卻極力否定文學的存在。美國學者喬納森·卡勒的《文學理論導論》公然宣稱文學理論不能解決文學本身的問題。美國文學批評家希利斯·米勒則宣稱西方有很多套批評方法,包括解構主義,但是,沒有一套方法能夠提供“普遍意義的指導”。他的結論是,“理論與閱讀之間是不相容的”。他也作文本解讀,將有機統(tǒng)一的文學文本“拆成分散的碎片或部分,就好像一個小孩將父親的手表拆成無法照原樣再裝配起來的零件”。他在解讀哈代的《德伯家的苔絲》中將重復出現的紅色,包括女主人公的紅頭巾、爐火、雪茄煙頭上的火聯(lián)結起來,作任意性的穿鑿性解釋,還作為樣板來推薦。毛宗崗在讀《三國演義》時針對重復的情景,提出“犯”與“避”的范疇,妙在“善犯”與“善避”,也就是藝術的生命在于同中有異,他形象化表述為同樹異枝、同枝異花?;馃乱?、火燒赤壁、火燒藤甲、火燒連營,絕無雷同。周瑜死于多妒,關羽死于多傲,曹操死于多疑,諸葛死于多智而不能自救,各不相類?!都t樓夢》中,八位女性之死,悲劇性相同,但是其邏輯和人物反應不同。魯迅筆下的死亡,悲劇性、喜劇性、無悲無喜性、荒誕性天差地別。這樣的解釋,要比米勒的重復論要系統(tǒng)、嚴密得多,揭示藝術奧秘也有效得多。西方的一些當代文論煩瑣而武斷,其弱勢暴露無遺,不知為何卻并不妨礙一些前衛(wèi)學人將之奉為圭臬。
批判西方文論之所以刻不容緩,原因不僅在其強勢話語的武斷,而且在于其強勢話語中隱含著思維方法。我們說“飯我吃了”,隱含著漢語不同于英語的特質。主語“飯”并不是施事,而是受事。當我們接受西方前衛(wèi)文論所說的文學存在虛無的觀念,實際也接受了思想方法上的絕對的相對主義模式。伊格爾頓說,文學本來并不是文學而是出版物,成為文學是近三百年浪漫主義思潮以后的事,未來幾百年后,也許文學可能又變成非文學。是的,一切都是在變化著的,但是在一定條件下具有相對的穩(wěn)定性,并且這種穩(wěn)定性決定事物的性質。我們不能因為喜馬拉雅山脈原本是海洋,未來也許再度變?yōu)楹Q?,而否認喜馬拉雅山脈的存在。
其實,他們的這種武斷,包含著內在的悖論,只要用西方辯論術中的“自我關涉”,或者用中國傳統(tǒng)的“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就不難看穿他們非常致命的穴位:他們的前提是一切都是相對的,世界上沒有過絕對的東西,相對性無所不包,沒有例外。但是,當他們說“相對性無所不包,沒有例外”時,不言而喻,他們的相對主義就成了絕對的。解構主義不但可以解構文學,而且可以解構一切,但是解構主義要徹底,則應該也是可以解構的。解構的結果則是走向反面,轉化為建構。德里達說“作者死了”,但是,作為作者的德里達卻是例外。羅格說真理不是發(fā)現的,而是制造的,因而真理是沒有的。但是,“真理是制造的”本身這一命題卻在暗中成了顛撲不破的真理。西方前衛(wèi)文論的鋒芒是向外的,隱含著自我排除,其法門是解構你的大前提,也就是剝奪你的話語權。你要跟我講文學嗎?對不起,文學不存在。你要跟我講真理嗎?對不起,真理是制造的,不算數的。但是,他們的真理是制造的,卻是算數的。他們可以完全不顧真理不是隨意建構的,而是經過歷史實踐檢驗,隨著人類文明進步而不斷提升的。
重審傳統(tǒng)文論的有效性
要獲得中國文論自己的話語權,批判局限于西方前衛(wèi)文論是不夠的,同時也包括傳統(tǒng)的西方經典理論。就以接受面最為廣泛的現實主義而言,其標準定義是典型環(huán)境的典型性格。但是,隨機取西方的經典文本來核對,往往是講不通的。如托爾斯泰的《復活》,貴族公爵要主動把田地分給農奴,是普遍的還是例外的?貴族公爵作為陪審員,發(fā)現嫌犯正是當年的女仆,是自己使其懷孕而遭到驅逐,被誣為殺人犯。這位陪審員,就主動懺悔,到監(jiān)獄里去向她求婚,遭到拒絕。這是典型的、普遍的,還是極其罕見的呢?再如《紅樓夢》,在中國古代等級森嚴的男權社會中,一個公子哥兒,把包括丫鬟在內的女性看得比男性更純潔、更高貴,這是普遍的,還是絕無僅有的?經典著作顯示的與其說是典型環(huán)境的典型性格,還不如說是例外環(huán)境的例外性格。
再說人物的共性與個性的問題,爭論是沒有結果的。這不是文學的特點。一切事物都有共相和殊相,一般和特殊。如果從文本中直接概括,可以發(fā)現小說中的人物都是動態(tài)的。一切情節(jié)皆源于人物被打出常規(guī),進入例外環(huán)境。要么從順境進入逆境,要么從逆境進入順境。在這個過程中,常態(tài)的人格面具脫落,內心深層的奧秘得以凸現?!端疂G傳》中的“逼上梁山”,就是這樣把手拿折扇、逆來順受的林沖,逼成義無反顧、提著血淋淋的仇家人頭的林沖。打出常規(guī)的人物與人物之間的關系發(fā)生變化,本來志同道合,卻在感知、情感和行為上發(fā)生錯位。唐僧師徒四人前往西天取經,歷經九九八十一難,最令人難忘的不是他們在妖魔面前同心同德,而是在白骨精面前,感知和行為邏輯發(fā)生錯位,因而豬八戒、唐僧、孫悟空都有了個性。
我們的一些文學理論家,往往把更多的精力花在對西方文論知識譜系的梳理上。嚴格地說,這種從理論到理論的演繹,是有局限性的。因為一切文論,很難直接從經驗之中歸納,往往要從前代繼承思想資源。前代的思想資源難免不存在歷史、民族、文化的空檔。要建構民族的文學理論,就是要對這種空檔加以填充。歐美浪漫主義是強調激情的。郭沫若在五四時期提出感情的“自然流露”,源自英國浪漫主義詩人華茲華斯的《抒情歌謠序》中的“強烈感情的自然流露”。如果僅僅和中國古典文論比照,則可以搬出“情動于中而行于言,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詠歌之,詠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二者在表現強烈的感情上是息息相通的。但是,光是停留在這一點上,中國文學理論可真是要失語了??少F的是中國詩論并不只有激情的抒發(fā),在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中與“雄渾”相對的還有“沖淡”。所謂“落花無言,人淡如菊”。他還在《二十四詩品·形容》中寫道:“絕佇靈素,少回清真。如覓水影,如寫陽春。風云變態(tài),花草精神。海之波瀾,山之嶙峋,俱似大道,妙契同塵。”中國古典詩歌的一個非凡魅力,就是把情感滲透在事物景觀之中。情景交融,一切景語皆情語,之所以成為經典命題,就是因為有的詩歌強調抑制激情,盡可能避免直接抒發(fā)。這就產生了中國的詩學范疇“意境”。“意境說”的要害不是激情,也不是俄國形式主義的陌生化,也不是美國新批評的反諷、悖論。與他們把焦點聚焦在局部的語詞上不同,中國傳統(tǒng)詩論著眼于整體,故有“不著一字,盡得風流”之說。
創(chuàng)造新話語自有章法
理論不是憑空產生的,而是從創(chuàng)作實踐和閱讀實踐中產生的,要受到創(chuàng)作實踐和閱讀實踐的檢驗。理解中國的特殊話語,不能光從理論上去反思,還要從文本上進行核對。沖淡的意境之杰作,比比皆是。如王維《鳥鳴澗》:“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其實,歐美詩歌也并非僅僅是激情的強烈抒發(fā)。例如歌德的《浪游者的夜歌(二)》:“群峰一片/沉寂,/樹梢微風/斂跡。/林中棲鳥/緘默,/稍待你也/安息。”但是,歐美詩論并沒有概括出“意境”的范疇來。把“強烈感情的自然流露”引到中國來,自然產生了郭沫若、聞一多那樣的激情經典。但是,像徐志摩《再別康橋》那樣并不強烈,而是瀟灑的意境之作,因為西方詩論對其在理論上的闕如,我們就長期為“強烈情感的自然流露”理論所拘,失去了話語的創(chuàng)造力。所謂失語,不僅僅是失去傳統(tǒng)的話語,而且還是失去創(chuàng)造新話語的能力。
直接從文本進行原創(chuàng)性的話語概括當然是最理想的。但這并不是容易的事。最實際的辦法是把直接概括和中國古典詩話詞話中的精華結合起來,則不難看出西方文論的缺陷在于孤立地講情感,講審美價值。而我國的詩話則把情感放在種種關系中研究,如情與感的關系,詩與散文的關系。17世紀吳喬就有“文飯詩酒”之說,也就是實用散文,好比把大米做成米飯,米的形狀和質地基本不變,而詩則是把大米釀成酒,形、質和功能都變化了。差不多上百年后,雪萊才意識到“詩使它觸及的一切變形”。僅僅是變形,而不涉及變質和功能。我國詩話在論及詩情時,總是把它和散文、和歷史比較。在詩與畫的比較中,不惜以長達千年的時間進行辨析。值得珍惜的是,我國傳統(tǒng)詩論還將情感與理性的關系加以研究。17世紀賀裳就有“無理而妙”的學說。他們揭示了情感在邏輯上和價值上與理性的不同。當然最重要的是“意境”所強調的情的寧靜與情感的承轉起伏,也就是靜與動的關系。不是情動于衷,而是無動于衷,也成為杰作。比如,“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不管外部環(huán)境多么喧嘩,就是充耳不聞。還有柳宗元的《江雪》:“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對于嚴酷的外在環(huán)境,就更加無動于衷了。這里表現的是天人合一,有禪宗的理念,隱含著非抒情的智性。
古人沒有將其作為對立統(tǒng)一的關系聯(lián)系起來,創(chuàng)造新的范疇,當真理碰到鼻尖的時候,擺在我們面前的歷史任務就是從“審美”衍生出一個新的范疇:“審智”。建構這樣的系統(tǒng)范疇,不但可以像他們那樣解讀古典文本,而且可以解讀“放逐抒情”以后的反浪漫的現代派,乃至后現代從感知超越情感直達智性的文本。有了這樣的本錢,我們不但不會失語,而且可以一改對他們洗耳恭聽的自卑心態(tài),以足夠的文化自信,在歷史的制高點上,看到他們的危機,以一種寬容的心態(tài)俯視他們在文本闡釋上的徒勞掙扎。
當然,理論的民族創(chuàng)造性、原創(chuàng)性、亞原創(chuàng)性,不能指望成就于一時。這是需要幾代人共同努力才能完成的重要課題。對于建構中國文論話語的歷史使命應該有更大的耐心、更大的定力,而當務之急是一改目前文論界挾洋自重的風氣。
老朽已老!年輕人,請站出來,跟西方文論家對話、爭鳴!
(作者:孫紹振,單位:福建師范大學文學院、福建師范大學兩岸協(xié)同創(chuàng)新中心)
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 | 版權所有 : 湘ICP備05001310號
Copyright ? 2005 - 2012 Frguo.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