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決絕之死

來源:王族   時間 : 2015-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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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鬃狼帶著狼群跑了。

  老馬很茫然,不知道怎樣才能找到白鬃狼。

  老馬帶著打狼隊出來追白鬃狼,只看見了白鬃狼的影子,除此之外,沒有傷到白鬃狼的一根毫毛。老馬不甘心,心決定在這個無名的大草灘中待幾天,等待白鬃狼出現(xiàn)。白鬃狼在逃跑那一刻,看了老馬一眼,把老馬嚇壞了。白鬃狼看他的眼神,對著他呼吸時的氣味,都如同對他施了魔力一般,讓他無力挪動一步,只剩下等死了。好在老馬并沒有死,除了遭受死亡的恐懼外,他毫發(fā)未損。

  現(xiàn)在,老馬發(fā)誓一定要打死白鬃狼。只有打死白鬃狼,才可以讓心里的恐懼消失,他才會不再害怕。老馬明白,打狼雖然用的是槍,但人心的狠比子彈更管用,而且要比子彈先射出,否則打不死狼。

  有風(fēng)刮過,大草灘旁的樹林里一陣聲響,似乎有狼在離去,轉(zhuǎn)眼間已經(jīng)翻過了山岡。

  老馬又想,萬一白鬃狼不來,怎么辦呢?不來就不來吧,如果白鬃狼不出現(xiàn),老馬便帶打狼隊員返回白哈巴。過些天,白哈巴的牧民將趕著牛羊進(jìn)入那仁牧場,他計劃去那里碰運(yùn)氣。那仁牧場遼闊寬廣,每年有四五千只羊進(jìn)去吃草,羊多,狼便也多,一定會有打狼的機(jī)會。

  離開時,一名打狼隊員悄悄走到那棵樹下,想把掛在樹上的那3只狼尸偷走,當(dāng)做打狼隊的成績上報給哈巴河縣。那是牧民們打死的三只狼,為了解恨,他們把狼尸掛在了樹上。那名打狼隊員剛剛摸到樹下,就被牧民們發(fā)現(xiàn)了。牧民們指責(zé)他:“你怎么能干把臉當(dāng)屁股的事情?”牧民們揮舞著鞭子,要把打狼隊員像趕羊一樣趕出大草灘。打狼隊員用槍嚇唬牧民們,牧民們掏出刀子說:“誰要是把這3只狼偷走,我們把他像狼一樣殺了。”

  那名打狼隊員偷狼之前請示過老馬,當(dāng)時老馬有些猶豫,但一想到可以作為打狼隊的成績上報,他便同意了。被牧民發(fā)現(xiàn)后,老馬喝令打狼隊員回來,這樣的事情一經(jīng)敗露,便應(yīng)該立刻打住,否則就真的把臉當(dāng)屁股了。那名打狼隊員怏怏然回來,牧民朝著他的背影扔出一句話:“好狗去山上追趕獵物,賴狗在屎尿旁邊流口水。”老馬聽到這句話,覺得無地自容,恨不得轉(zhuǎn)身就走,再也不回來。但為了白鬃狼,他還得在這里待下去。老馬示意打狼隊員忍一忍,千萬不要和牧民們對著干。忍一忍吧。只要能等到白鬃狼,哪怕像牧民說的那樣把臉當(dāng)屁股,也沒有什么。

  打狼隊在大草灘待了下來。

  有時候,老馬坐在石頭上望著大草灘,覺得這個地方真是好地方,現(xiàn)在雖然只有一層淺淺的綠意,草才冒出綠芽,但要不了多久,每一根草都會長出葉子,嫩嫩的鋪于一地,讓牛羊一開始啃食便再也不會把頭抬起,可以吃上整整一天。這樣的地方會讓牛羊留連忘返,但狼也會因為牛羊長久待在這里,而會光顧這里的。老馬有了信心,白鬃狼一定會來這里的。達(dá)爾汗離開時告訴過他,白鬃狼懷孕了,從它的外形上看,它距分娩還有20多天,加之它沒有狼洞可待,所以它是一只流浪狼,隨時都有可能回到這個大平灘來。

  老馬這幾天晚上總是重復(fù)做一個夢,夢見一只狼在奔跑,他在后面追趕。那只狼跑得很快,他追它,被它遠(yuǎn)遠(yuǎn)地甩掉,他又騎馬追趕,但只能在它后面追趕,看見它不斷扭動身軀,尾巴甩來甩去,但卻無法一槍把它打死。他著急地大叫,一叫便醒了。他每次醒來都一身大汗,為這個奇怪的夢坐到天亮。他把這個夢視為是命運(yùn)的暗示:至今,他沒有打死一只狼;以后,也不會打死一只。從鐵列克牧場開始,一直到這個無名的大草灘,已經(jīng)有10只狼死了------白鬃狼在陷阱里咬死了4只,在陷阱外咬死了一只,在喀納斯河谷被哈熊拍死了一只,牧民在這個大草灘用計謀算計死了3只,因誤報消息被狼群咬死一只,加起來有10只了,卻沒有一只是他們打死的,尤其是那只白鬃狼,至今仍毫毛未損。在夢中,老馬無法一槍打死狼,和現(xiàn)實中打狼隊員沒有打死一只狼極其相似,老馬驚異于自己的命運(yùn)突然變得如此清晰。

  老馬當(dāng)了打狼隊長后,才知道打狼并非是風(fēng)光的事情,尤其是被狼折磨,被牧民們議論和指責(zé)的痛苦,讓他為自己當(dāng)了打狼隊長而后悔。打狼,并非他情愿所干,但他為了打狼隊的聲譽(yù),他必須去干。如果有一天,打狼隊員因為打死了狼而高興,只有他會在一邊默默將痛苦吞咽進(jìn)內(nèi)心。

  狼不好打!

  打狼,猶如與看不見的魔鬼在較量,你使出全身力氣也未必能打贏它,而它一旦得逞,就會讓你喪命,或者抱恨終身。

  白天,老馬不停地向四周張望,希望狼群從樹林里出來,尤其是那只白鬃狼,不管是走在狼群前面,還是走在后面,它一定與狼群一起出現(xiàn)。它們一定已經(jīng)非常饑餓了,大草灘上有羊,它們不會輕易放棄。老馬相信,狼群一定躲在暗處,等待著最佳的出擊時機(jī)。

  幾天過去,沒有任何動靜。

  每天晚上,老馬害怕做那個夢,便坐在在帳篷外熬時間。夜很黑,一切都被黑夜這個龐然大物占據(jù),它將自己攤開,它便變成了整個世界。但就在如此黑的夜里,老馬覺得眼睛被什么刺得生疼,他向四周巡視,并沒有刺眼的東西。他看見了夜色中的雪山,才知道刺痛自己眼睛的是雪山。他不明白雪山離自己這么遠(yuǎn),而且還在黑夜里,為何能刺痛自己的眼睛?正疑惑間,他看見一團(tuán)黑影快速一閃,隨即便不見了。是白鬃狼。老馬雖然沒有看清那團(tuán)黑影,但他覺得一定是白鬃狼,它已經(jīng)來了,或者說它原本沒有離去,一直就在附近。現(xiàn)在夜色深黑,它便出來了,但它一閃便不見了。老馬相信它還會出來。老馬在心里對自己說,必須要相信白鬃狼會出來,就像雪山在黑夜里會刺痛眼睛,以前他不相信,只有真正經(jīng)歷了,他便相信了。

  老馬的心似乎被什么撞擊了一下。

  第二天,老馬覺得白鬃狼的氣息已經(jīng)噴到了他臉上,它一定躲在牧場附近,正用充滿仇恨的眼睛在牧場上尋找著自己,一旦找到自己的身影,它就會不顧一切地?fù)溥^來。雖然打狼隊沒有向它開一槍,但它一定知道打狼隊想打死它。狼和人一樣,沒有什么比要命的仇恨更大。所以,它一定會拼命的。老馬將這件事告訴了打狼隊員,吩咐大家不論白天黑夜都槍不離身,白鬃狼隨時會竄出來襲擊,我們要隨時做好迎擊的準(zhǔn)備。打狼隊員都很興奮,白鬃狼只要出來,他們一定要把它打死。但老馬卻并不高興,他知道來者不善,白鬃狼在前幾天喪失了3只狼,它會仇恨,會爆發(fā)出不可預(yù)估的力量。人不怕和狼拼命,但如果狼放棄生的希望,只抱著一死的決心來人拼命,人無論如何都不是它們的對手。曾經(jīng)有一只公狼和一只懷孕的母狼被獵人們堵在狼窩中,幾番掙扎都不能逃出去,它們眼見無望活下去,便互相看了看,然后撲向?qū)Ψ剑褜Ψ缴砩系睦瞧に阂У闷茽€不堪。然后,公狼把母狼咬死,勇敢地沖向獵人,倒在了獵槍之下。獵人們氣得怒罵,那幾年狼皮很值錢,它們互相把對方的狼皮撕爛,讓他們多日的努力化為泡影。狼知道人們是為了它們身上的狼皮而來的,所以它們即使死也不讓人得逞。還有一只狼,被獵人一槍打中后并未斷氣,它趴在地上裝死,等獵人放松警惕,要把它拖走時,它一口咬住獵人他的脖子,將獵人的喉嚨咬斷。后來,那位獵人因為流血過多倒地而亡,而那只狼也因為被子彈擊中要害,在他身邊死去。當(dāng)人們找到一人一狼兩具尸體,并推測出當(dāng)時的情景時,都不禁毛骨悚然,覺得狼如果不怕死了,人最好躲遠(yuǎn)一些,否則就會喪命于狼的尖利牙齒之下。

  老馬雖然不再做那個夢了,但白鬃狼帶來的恐懼又讓他徹夜難眠,一直睜著雙眼在琢磨如何應(yīng)對它。想來想去,他想出了一個辦法,打狼隊員的帳篷在大草灘邊上,如果在帳篷前拴一只小羊羔,白鬃狼一旦出現(xiàn),就會被小羊羔吸引過去,它撕咬小羊羔時會發(fā)出聲響,打狼隊員聽到聲響后出來,就可以瞄準(zhǔn)它射擊。這件事的關(guān)鍵在于及時獲得白鬃狼出現(xiàn)的聲響,贏得向它射擊的時機(jī),一旦它被打狼隊員瞄準(zhǔn),在短時間內(nèi)眾槍齊發(fā),它便難逃一死。

  老馬找到有小羊羔的牧民商議,提出買他們一只小羊羔當(dāng)誘餌,不料所有的牧民都不同意賣給他小羊羔。他們說:“不干凈的水不能喝,不吉利的事情不能干。沒有人會心甘情愿讓狼把自己的羊咬死,這不吉利。”

  老馬勸他們說:“這是為了打狼,你們賣一只羊給我,就算是給大家做貢獻(xiàn)了!”

  牧民們?nèi)圆煌?,他們說:“如果誰愿意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羊被狼咬死,他會做噩夢的。你前一陣子不是老做噩夢嗎,那是什么滋味,你不清楚?”

  老馬勸他們無望,加之自己確實體驗過做噩夢的痛苦,便打消了買小羊羔的打算。他理解牧民們,他們被狼折騰得欲哭無淚,連做夢都想著躲避狼,這時候讓他們把小羊羔送到狼嘴里去,他們得承受多大的屈辱?算了,還是另想辦法吧。

  打狼隊員都很著急,得知牧民不愿意賣給他們小羊羔后,先是發(fā)了一通牢騷,然后想出了一個主意。他們覺得老馬會反對這個主意,所以便瞞著老馬,由兩名打狼隊員去悄悄實施。他們盯上了神智略為不清的胡賽爾的小羊羔,胡賽爾的10余只母羊前不久下了羊羔,弄一只不會有多大損失。胡賽爾雖然神智略為不清,身材也很矮小,整天嘴里嗯啊嗯啊不知在說什么,但胡賽爾卻是放牧的一把好手,每年進(jìn)入牧場后,他便砌出一個石墻羊圈,每晚把羊群趕進(jìn)去,無論晚上狼怎樣折騰,他的羊都平安無事,第二天早晨,他粗糙的大手揚(yáng)著鞭子趕著羊出去吃草。有時候,胡賽爾會對著打狼隊員發(fā)出怪笑,待打狼隊員要責(zé)備他時,胡賽爾卻早已趕著羊走出很遠(yuǎn)。打狼隊員恨胡賽爾嘲笑自己,這便是他們要偷胡賽爾一只小羊羔的原因。

  欲望一點(diǎn)一點(diǎn)膨脹,打狼隊員下決心去偷胡賽爾的小羊羔。這是他們到大草灘后第二次偷東西,上次偷狼未得逞,他們的名聲已經(jīng)壞了,所以這次他們都很緊張,遲遲不敢下手。胡賽爾的時間觀念很強(qiáng),每天早晨太陽還沒出來,地上一片露水,他便挪動著不太利索的身體走到羊圈跟前,把羊趕到草最多的地方。別人都還沒有起來,他的嘴會高興得咧向一邊,嗯啊嗯啊地叫個不停。他幾乎每天都如此,他的羊看上去總比別人的肥,讓牧民們都忍不住向他的羊群張望。平時不起眼的胡賽爾變成了人們議論的話題,他自己似乎也頗為得意,經(jīng)常發(fā)出一連串怪叫。有一次,一位打狼隊員看見他在黑暗的帳篷里吃魚,他將整條魚從鍋中撈出,呼呼地對魚著吹氣,待吹涼了,便用嘴的右側(cè)咬住魚頭一點(diǎn)一點(diǎn)往進(jìn)吞,很快,一幅令人嘆為觀止的景象出現(xiàn)在了那位打狼隊員眼前------那條魚從胡賽爾嘴的右側(cè)進(jìn)去,然后從左側(cè)出來,肉全進(jìn)了他肚子,只剩下一條整整齊齊的骨刺。矮小者身上也有光芒,只不過在平時被遮蔽了而已。但胡賽爾身上的光芒僅僅在此一閃即逝,平時在牧場上見到胡賽爾時,他因為身材矮小,仍在哼哧哼哧地走動,已沒有了吃魚時的瀟灑。

  打狼隊員盤算了一下,胡賽爾在每天早上6點(diǎn)半到達(dá)羊圈跟前,他們只需在6點(diǎn)趕過去,就可以把他的小羊羔偷走。心中思忖好了,兩名打狼隊員在早上6點(diǎn)趕到了胡賽爾的羊圈跟前,但胡賽爾好像已經(jīng)知道有人要偷他的小羊羔似的,在6點(diǎn)之前就出門了,他們遠(yuǎn)遠(yuǎn)地便看見胡賽爾揮舞著雙手,正從羊圈中向外趕著羊群。為了防止胡賽爾起疑心,他們裝作很有禮貌地給胡賽爾打招呼,胡賽爾瞥著一對三角眼冷冷地看他們,使他們渾身禁不住發(fā)抖,心里再一次有了行竊的恥辱。他們不知該如何是好,胡賽爾卻一聲不響地走了。一次失敗催生了打狼隊員更精確的計劃,幾天后,他們在半夜摸進(jìn)了胡賽爾的羊圈中,抱起一只小羊羔就跑。遲來的成功更讓他們有快感,他們把那只小羊羔藏在帳篷里,如果過一兩天胡賽爾沒有發(fā)現(xiàn),就可以拴在帳篷前誘惑狼了。早晨,胡賽爾發(fā)現(xiàn)少了一只小羊羔,他惱怒地挪動著矮小的身子,在打狼隊帳篷前叫罵,他沒有證據(jù),但卻斷定是打狼隊的人偷了他的羊。胡賽爾一著急便說不出話了,嘴里嗚啊嗚啊叫個不停。老馬去一位牧民處未回,打狼隊沒有一個人理睬胡賽爾,他的表情便變得頗為痛苦,嗚啊嗚啊地叫了一會兒,便轉(zhuǎn)身走了。但僅僅一上午,這件事便傳開了,牧民們都在議論,打狼隊的人像狡猾的狼一樣,偷偷地把胡賽爾的小羊羔抓走了。老馬回來聽到人們的議論,憤怒地回到打狼隊的帳篷里,對打狼隊員們說:“太陽底下藏不住影子,火堆里埋不住木頭。誰干的,誰把小羊羔給胡賽爾抱回去!”

  那兩名打狼隊員低著頭從帳篷一角把小羊羔拽出,抱著它去了胡賽爾的帳篷。不料胡賽爾卻擺著雙手,嘴里嗚啊嗚啊地說著什么,并不把他的小羊羔接過去。打狼隊員找來一位能聽懂他的話的人,才知道他的意思是,他已經(jīng)知道打狼隊需要一只小羊羔去誘惑狼,所以他愿意奉獻(xiàn)一只小羊羔。大家都很高興,沒想到語焉不詳?shù)暮悹?,在這件事上卻如此曉之以理,他們覺得胡賽爾親切了很多,也高大了很多。

  一切就緒,他們把那只小羊羔拴在打狼隊帳篷的附近,只等白鬃狼出現(xiàn)。等了兩天,沒有動靜,打狼隊員沒有信心了。老馬命令他們耐心等待,狼之所以能夠得逞,往往就是趁人沒有信心時突襲。人有信心時,精力充沛,條件具備,狼不會來送死。

  等。

  死等。

  老馬的眼睛又痛了起來。

  他向四周張望,沒有雪山。奇怪,又是什么刺痛了自己的眼睛?上次是雪山在黑夜里刺痛了老馬的眼睛,現(xiàn)在是白天,老馬看不到雪山,得不到答案,但老馬臉上掠過一絲欣喜,他感覺到有很多狼隱藏在附件,隨時會向人和牛羊撲過來。他被看不見的東西向前推動,要讓他去和狼較量。這個世界太大了,不管人是否看得清世界,但卻總有看不見的東西在推動著你,你因此便不得不往前走。老馬看不清向前推動自己的東西,也看不清自己,但他看清了命運(yùn)。他知道自己的命運(yùn)就是和狼相遇,包括那只白鬃狼。這就是剛才刺痛他眼睛的東西,是他心里的雪山,像光一樣越來越明亮。

  老馬在等待狼出現(xiàn),第三天中午,便有了消息。一位牧民騎馬來找老馬,他的羊丟了兩只,尋找一上午都沒有影子,便來央求老馬幫忙。老馬自從當(dāng)了打狼長后,知道打狼隊真正的職責(zé)并不是打狼,而是保護(hù)牧民的羊群。所以,別人來找他幫忙,他感到義不容辭,便帶領(lǐng)兩名打狼隊員幫那位牧民去找羊。

  大草灘后面有一片松林,每一棵松樹都長得很筆直,看上去像整裝待發(fā)的士兵。阿爾泰山簡稱阿山,據(jù)說,成吉思汗當(dāng)年“六出阿山”經(jīng)過的就是阿爾泰山。他乘坐宮帳大車,每到一處必先開山避路,有一支被稱為“林中百姓”部落的軍隊,專門負(fù)責(zé)為成吉思汗的宮帳大車開山避路。成吉思汗也正是從這里出發(fā),用彎刀和馬蹄征服了歐亞,讓世人驚呼:上帝之鞭出現(xiàn)了,他是上帝派來懲罰文明的。如今,這里再也看不到戰(zhàn)斗痕跡,只有青草年復(fù)一年地綠,花兒年復(fù)一年地開,牧人年復(fù)一年地走動,歲月以它寬廣的胸懷,讓生命進(jìn)行著更迭和交替。在牧民們眼里,草是金子,水是銀子,有了這兩樣?xùn)|西,人就在天堂。

  老馬4人騎馬穿樹林而過,進(jìn)入一條峽谷。他們仔細(xì)察看四周,雖然路上沒有羊走過的蹄印,但路邊的草葉上卻有被啃食過的痕跡,他們斷定,那位牧民的兩只羊沿這條峽谷走去了,按時間推算,它們大概在20公里外的地方。

  峽谷中的路平坦,他們縱馬奔馳。突然,老馬看見一只狼孤獨(dú)地蹲在山岡上,正低頭望著他們。他一勒馬韁繩,馬立刻停住。他對3人說:“看,山岡上有一只狼。”

  兩名打狼隊員對那只狼產(chǎn)生了興趣,他們一抖馬韁繩,便縱馬向山岡上爬去。他們只待爬到射程夠得著狼的地方,便可以開槍打死它。那只狼抬起頭,將尾巴軟軟地甩了幾下,支撐起干瘦的身軀向遠(yuǎn)處走去。它起身的動作很快,幾乎一閃而過,便變成一個小黑點(diǎn)。望著狼慢慢融入蒼茫,他們很失落,很顯然,山岡上的狼很警惕,一旦發(fā)現(xiàn)人企圖接近它,便會迅速離去。

  那位牧民說:“這只狼今天早上就在山上,它叫了一聲,我的兩只羊像是被嚇壞了似的,就跑了。他們跑得很快,簡直就是一轉(zhuǎn)眼就不見了。”

  老馬詫異:“有這樣的事?”

  牧民說:“事情就是這樣的。難道狼一叫就能把羊嚇壞,羊就沒命地跑,連方向和路線也不管?”

  老馬堅信,狼是可以把羊嚇跑的。他雖然沒有聽說過這件事,但是他對這件事堅信不疑。他向山岡上眺望,狼沒有出現(xiàn),似乎躲在隱蔽處在看著他們。老馬覺得它就是那只白鬃狼。老馬邊走邊想,用什么辦法才能打死它呢?

  一名打狼隊員發(fā)現(xiàn)老馬眉頭緊皺,便問他:“山上的狼是不是那只白鬃狼?”

  老馬回答:“有可能是。”

  “那想辦法打死它。”

  “用什么辦法?”

  “我覺得你有辦法。”

  “我沒有辦法。”

  “噢,那就算了。”

  走出一段路,老馬回頭一看,那只狼又出現(xiàn)了,它仍然在山岡上不緊不慢地跟著他們。這道山岡筆直平坦,它選擇在山岡上跟蹤,不但不會把山下的人跟丟,而且還不會走彎路,可謂萬無一失。老馬突然為走丟的那兩只羊擔(dān)心起來,如果這只白鬃狼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意圖,從山岡上趕到他們前面去,會早于他們找到那兩只羊,等他們趕過去,恐怕只能看到被咬死的羊了。想到這里,他讓一名打狼隊員朝它開了一槍,雖然打不中它,但卻可以嚇唬它,讓它不再跟著他們。

  槍響過后,狼在山岡上消失了。

  他們怏怏然繼續(xù)趕路。天氣很快起了變化,烏云從四周密集涌出,大地變得暗淡起來,似乎黑夜要提前降臨,并倏然籠罩一切。老馬想,一只狼在黑夜里會身居何處?當(dāng)寒冷圍裹它瘦小的身軀,它還將走向哪里?它將在何處卸落疲憊?它會不會永遠(yuǎn)奔走,永不停息,直至變成寒夜的一部分?他們慢慢往前走,發(fā)現(xiàn)這一帶樹木已經(jīng)稀少,高原的赤野荒蕪之狀逐漸袒露出來,讓他們疑惑到了另一個世界。老馬很納悶,這條峽谷一帶水草稀少,那兩只羊為何會跑到這里?但他又想,羊在水草稀少的地方,往往能夠顯露出生命的頑強(qiáng)。在高原上可供羊啃食的草少之又少,因此,羊執(zhí)著,充滿渴望,它們在高原上緩慢前行,奔走到最后,或許只剩下一副干瘦的身軀。當(dāng)風(fēng)雪迎面劈來,它們周身發(fā)出戰(zhàn)栗,但卻不會停止,仍搖搖晃晃向前行走。這就是高原上的羊,走近了,你才會發(fā)現(xiàn)它們是最為執(zhí)著的遠(yuǎn)行者。

  天陰了一下午,老馬覺得時間像一個倔強(qiáng)的人,明明知道將墜入陰冷黑暗的夜晚,但卻死活不肯滑落下去,而是憋足了勁拽著白天的尾巴,在做著最后的掙扎。但它的掙扎是徒勞的,時間一點(diǎn)一點(diǎn)從它的指縫間漏掉,被黑夜迅速吞噬。

  天終于黑了。

  老馬以為那只狼已經(jīng)在山岡上消失,他們借著月光加速向前,但它又突然在山岡上出現(xiàn)了,它并沒有因為打狼隊員向它開了一槍而離去,反之卻一直跟著他們,只不過它在山岡上,而人在荒野中?;蛟S是馬蹄聲讓它心悅,它撒開四蹄奔跑,與他們遙遙展開了比賽。他們打馬快速奔跑,而它在山岡上亦馳騁如飛。4個人都很生氣,好像這只狼在蔑視他們,它在山岡上奔跑的身影,既讓他們無可奈何,又想勒住馬向它開槍。但理智最終讓他們回到了現(xiàn)實,既然拿它沒有辦法,那只好聽之任之,索性不再理它了。

  老馬提醒大家加速前行,防止這只狼早于他們找到那兩只羊。他聽人講過狼奔跑的情景,一群狼穿過平坦的雪地時,會突然加快速度,因為雪地上視野開闊,它們不愿意讓它者看見自己。它們進(jìn)入樹林后才會放慢速度,因為樹林會對它們起到遮掩作用。它們有時候會在樹林里停下休息,但它們在停下之前一定要找到滿意的隱蔽處,否則它們會繼續(xù)向前走。一般情況下,其他動物都喜歡臥在石頭下,而狼卻截然相反,它們總喜歡在石頭上站立,這樣是為了觀察下一步的行進(jìn)方向------狼即使在休息時也不放松警惕。狼還會游泳,遇到河流,它們總是悄悄把身子潛入水中,只把頭露在外面,悄無聲息地游向?qū)Π?。很少有人能親眼看見狼游泳過河,人們往往看見它們在河流的一邊佇立,但轉(zhuǎn)眼間它們卻已經(jīng)到了河流的另一邊。狼的這種保護(hù)意識對自身極為有利,不像野馬野驢之類的動物,過河時弄出驚天動地的聲響,剛一上岸便有死敵在等待著它們。狼不論走多遠(yuǎn)的路,奔跑得多么疲憊,最后的歸宿一定是山岡,它們只有到達(dá)山岡后才會停下,等待月亮出來發(fā)出長嗥。它們通過嗥叫緩解身體的疲憊,繼而踏上又一次遠(yuǎn)行。

  老馬不知道山岡上的這只狼是否會徹夜奔跑,他暗自希望它不要發(fā)現(xiàn)他們尋找羊的意圖,否則,它就會趕到他們前面去。他了解狼,所以他很擔(dān)心。

  天亮后,它突然不見了。老馬以為它會一直跟著他們,所以并沒有注意它,但就在他因為一夜困頓打了個盹后,睜開眼一看,山岡上已經(jīng)沒有了它的影子。他們下馬朝四處張望,它已經(jīng)無影無蹤。老馬一驚,在什么時候,它發(fā)現(xiàn)了他們?nèi)フ已虻囊鈭D,便將身軀閃向山岡一側(cè),超過他們向前跑去。打狼隊員都很奇怪,它為何會突然離開,而且離開時居然不讓他們有任何察覺?大家議論紛紛,猜測它奔跑一夜累了,躲到不為人知的角落去休息了。大家還猜測說它只喜歡在黑夜奔跑,在白天不愿意讓人看見它,所以在天亮后便躲起來了。老馬發(fā)現(xiàn),打狼隊員盡管恨狼,天天渴望打狼,但談?wù)摾菚r卻是另一種口氣,很容易為狼激動,而且情流露出對狼的敬仰之情。他想,如果所有恨狼和企圖打狼的人都能多聽一些狼故事,也許人和狼之間的關(guān)系就不這么緊張了,人就會發(fā)現(xiàn)狼身上的可貴之處,會尊重狼,愛護(hù)狼,只要人對狼的態(tài)度變好,狼便不會那么兇殘。那時候,牧場上才會出現(xiàn)真正的“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的美好景象。但這只是一個愿望,今年的狼如此之多,已經(jīng)有很多人在談?wù)摻衲陼蔀槔菫?zāi)年,看來人和狼的關(guān)系在今年無法緩解了。

  吃畢干糧,他們繼續(xù)前行。老馬希望那只狼再次出現(xiàn),又重復(fù)著昨晚的動作在山岡上奔跑。如果它出現(xiàn),就說明它并未發(fā)現(xiàn)他們找羊的意圖,那樣的話,他寧愿把它在山閃上的身影看成是一道風(fēng)景。

  但它一直沒有出現(xiàn)。

  碰到一位下山的牧民,他們向他詢問可否看見兩只羊。那位牧民說,今天早上有兩只羊從這里過去了,當(dāng)時他很吃驚,為何那兩只羊那么沒命地跑,像是被什么追趕著似的。為此他還特意看了一下四周,并未發(fā)現(xiàn)異常情況。他害怕了,以前發(fā)生過這樣的事情,有羊被狼的叫聲嚇壞了,它們無心吃草,只顧拼命地跑,最后被狼吃掉了!

  老馬指了指來找羊的牧民說:“是他的羊,被狼的叫聲嚇壞了,在亂跑呢!”

  牧民說:“噢,那你們趕緊去找吧。你們騎馬,馬的4只蹄子比羊的4只蹄子跑得快,應(yīng)該很快就能找到。”

  老馬一直擔(dān)心山岡上的那只狼,便問他:“你是否看見有一只狼在山岡上奔跑,而且始終和人在賽跑?”

  他很吃驚,不相信有這樣的事情。說到狼在山岡上奔跑的原因,他勸他們不要去打聽,這樣的事情是沒有原因的,因為狼在心里是怎樣想的,人又怎能知道呢?

  他們前行了10余公里后,到達(dá)了一片開闊地。他們下馬歇息,還沒等他們喘口氣,開闊地中突然傳出一陣亂叫。他們仔細(xì)一看,眼前的情景讓他們大吃一驚,有一只狼正在圍攻他們要找的那兩只羊。很快,其中一只羊被那只狼咬死,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狼轉(zhuǎn)身又撲向另一只羊,一口咬住了它脖子,甩來甩去在地上轉(zhuǎn)圈。

  老馬突然看見,這只狼脖子上有白毛。是白鬃狼。一名打狼隊員因為著急,便舉起槍向白鬃狼開了一槍。因為他們距開闊地太遠(yuǎn),不知道子彈打到了什么地方,但白鬃狼卻受到了刺激,一團(tuán)黑影一閃,它用兩只前爪一撲那只羊,便將它撲倒在地,一口咬斷了它的喉嚨。很快,那只羊便四蹄抽搐著爬不起來了。

  老馬大喊一聲:“不要打了,上馬,沖過去。”

  然而,因為他們離開闊地太遠(yuǎn),等他們的馬跑到羊跟前時,白鬃狼早已不知去向,只有兩只羊躺在草地上,早已一命嗚呼。那位牧民哭叫起來:“我的羊啊,狼叫了一聲,你們就被嚇成了這樣,不要命地亂跑。我們這么辛苦地找到你們,難道只為了看見你們是怎么死的嗎?”他用手撫摸著羊的傷口,似乎死去的羊經(jīng)過他的撫摸,可以傷口愈合,可以死而復(fù)生。

  老馬痛苦地轉(zhuǎn)過了身去,他所有的擔(dān)憂都變成了事實,他內(nèi)心隱隱浮出對白鬃狼的恐懼。那位牧民不能忍受老馬的沉默,他的羊被白鬃狼吃了,他覺得打狼隊員沒本事,幾次開槍沒有把白鬃狼打中。一路上聽他們講狼故事,似乎狼在那些故事中挺好的,其行為是壯舉呢!狼就是狼,怎么能分好壞呢?狼吃羊時才沒有那么多的善意呢,為何人卻替狼說好話,真是腦子進(jìn)水了。

  他們怏怏然返回?;氐酱蟛轂?,有人問那位牧民:“你的羊找回來了嗎?”

  他生氣地說:“羊沒有找回來,把白鬃狼找回來了!”

  “怎么把白鬃狼找回來了?它在哪兒?”

  “白鬃狼在山上。”

  “白鬃狼在山上怕什么哩?山那么高那么長,就是風(fēng)長出腳,也不一定能刮到山頂上去。”

  “問題是,打狼隊的人在說狼的好話,把狼說得像花兒一樣,好像狼再也不會害人,不會來吃羊了?”

  “打狼隊的這些人,盡干一些閑得蛋疼的事情。”

  “打狼隊盡干閑得蛋疼的事情。”

  “打狼隊的這些人靠不住,咱們得小心,看好自己的羊。”

  “對,咱們看好自己的羊。”

  第二天早上,老馬還在睡覺,一名打狼隊員跑進(jìn)帳篷搖醒他,緊張地說:“白鬃狼出現(xiàn)了!”

  老馬匆快穿上衣服,抓起槍出了帳篷。胡賽爾的那只小羊羔拴在離帳篷不遠(yuǎn)的地方,而且因為地勢較高,狼一旦撲向它就會被打狼隊發(fā)現(xiàn),可一槍將它擊斃。打狼隊員都已伏身于雜物后面,將槍口對準(zhǔn)了小羊羔方向。昨天回來后,老馬就將白鬃狼出現(xiàn)的消息散布了出去,打狼隊員都在盼望這一時刻,現(xiàn)在白鬃狼終于來了,他們都想把它打死。因為這是一只白鬃狼,不打死它,就等于打狼隊員被它打敗了,以后還怎么在牧場上待下去?

  老馬悄悄觀察,白鬃狼出現(xiàn)了,它的后面還有一只狼。它們慢慢進(jìn)入打狼隊員的視野。老馬提醒打狼隊員,千萬不要著急,等它們撲向小羊羔后,注意力就會分散,那時候再開槍,很容易把它擊中。但他們沒有想到,它們是為報仇而來的。它們一進(jìn)入大草灘便大聲嗥叫,不像別的狼偷偷摸摸,總是先把自己隱藏好,才做偷襲的準(zhǔn)備。白鬃狼的嗥叫凄厲而嘶啞,似乎滿腔仇恨和惱怒。在它面前,有10只狼被人弄死了,它悲痛欲絕,不找到仇敵報仇,便不罷休。所以,它一路嗥叫而來,以至于進(jìn)入大草灘后也不停止,在急切地嗅著前幾天被人算計死的3只狼的氣息。老馬很高興,幸虧牧民們不知道狼聞到同伴留下的氣味后會回來,沒有把那3只狼打死后藏起來,處理完后也沒有換衣服,所以才讓白鬃狼和這只狼聞著氣味找了來。來得好,打狼隊正等著你們來呢。老馬緊緊盯著它們,似乎他此時的目光是繩索,正在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在將它們束縛。

  白鬃狼仍在大聲嗥叫,那只狼在它身邊東張西望,十分警覺地觀察著四周。

  老馬心里涌起復(fù)雜的滋味,白鬃狼和這只狼為何這樣叫呢?難道前幾天被牧民算計死的那3只狼中有它們的子女?如果有,就不難理解白鬃狼在懷孕之后仍這般嗥叫,并不顧死活返回大草灘的原因了,狼和人一樣,都是講究親情的,親生子女死了,它一定要回來報仇。

  打狼隊員都看見它是白鬃狼,但它沒有撲向那只小羊羔,所以他們不能開槍。

  大草灘的氣氛變得緊張起來。白鬃狼是來吃人的,但人早已知道它的意圖,早已準(zhǔn)備好槍在等待打它,沉悶的空氣似乎在顫抖,白鬃狼很快就會被置于死地。終于,白鬃狼和那只狼看見了小羊羔,它們停頓了一下,便向小羊羔撲去。它們的速度很快,一下子就撲到了小羊羔跟前,但它們卻并不急于撲上去撕咬,而是仔細(xì)打量起小羊羔。狼多么理智,即使此刻仇恨像火焰一樣燃燒,但它們?nèi)岳潇o觀察四周,防止人的陰謀。這就是一個陰謀。它們在陰謀邊緣徘徊,有可能一頭撞入進(jìn)去,也有可能理智地轉(zhuǎn)身離開。

  打狼隊員在耐心等待,它們的生與死,以及它們與人之間的恩怨,就在它邁出一步之后成為定局。

  白鬃狼向四周看了看,像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似的,發(fā)出一聲狂嗥,扭頭向牧場邊的那棵樹跑去。另一只狼亦快速奔跑過去,它不像一只狼,而是像白鬃狼的影子,白鬃狼到哪里,它便到哪里。那棵樹上,搭著那3只狼的狼皮。牧民們把那3只狼的狼皮剝下后,為了發(fā)泄心中怨恨,亦為了使其干透賣個好價錢,便搭在了那棵樹上。白鬃狼看見那3張狼皮,心上的傷口再次被撕開,它要撲過去把狼皮從樹上叼下來背走。狼是有這個本事的,有人打死一只狼后把狼頭搭在樹上,另一只狼從樹林里跑到樹下,像人一樣爬上樹,一口咬住狼頭,跌落到地上。它雖然被摔得發(fā)出悶響,但它卻迅速爬起,叼著狼頭跑了?,F(xiàn)在,白鬃狼也意欲如此叼走3張狼皮。那3張狼皮被搭在那兒,對它來說是奇恥大辱,它不把狼皮叼走便不罷休。這便是它看見3張狼皮后失去理智,嗥叫著飛撲過去的原因。

  “打!”老馬發(fā)出了開槍的命令。他不想讓白鬃狼把狼皮叼走,那樣的話它會更加仇恨人,還會回來報復(fù)人。幾聲槍響,牧場的寂靜倏然被打破,那只小羊羔驚恐亂叫,在原地亂圈。因為打狼隊員的槍法欠佳,所以誰也沒有把兩只狼擊中。它們跑到樹前,伸出兩只前爪摳住樹身,意欲爬上樹去。但樹身太過于筆直,而且還十分光滑,它們爬了幾次均未上去。

  打狼隊員再次開槍。

  白鬃狼停頓了一下,突然轉(zhuǎn)身跑到了那3張狼皮底下。它的反應(yīng)很靈敏,既然爬樹無望,便馬上改變方法。它抬頭向上看了看3張狼皮,突然一躍而起一頭撞向搭著狼皮的樹枝。它要把那根樹枝撞斷,讓3張狼皮掉下來。它撞得很準(zhǔn),一頭把那根樹枝撞斷,3張狼皮“嘩啦”一聲落下。另一只狼等在樹下,它弓起腰讓3張狼皮落在背上,然后迅速向樹林里竄去。

  打狼隊員目瞪口呆,他們沒有想到狼會如此聰明,在短時間內(nèi)做出如此果斷的選擇,并順利把3張狼皮背走了。

  “騎馬追!”老馬發(fā)出命令,打狼隊員便去解馬。他們因為太過于慌亂,居然把拴馬的繩子扭在了一起,并讓馬亂叫起來,浪費(fèi)了不少時間。等他們騎上馬向樹林追去時,白鬃狼和那只狼已不見了影子。但他們不甘心,追到樹林邊下馬,舉著槍鉆入了樹林。搜尋過一片密林,他們看見白鬃狼和那只狼站在荒灘中,正在用牙齒和爪子在撕那3張狼皮。它們知道背著3張狼皮逃不走,所以便不逃了。它們還知道人喜歡狼皮,所以要用牙齒和爪子把3張狼皮撕成碎片。它們的牙齒和爪子十分鋒利,每撕一下,狼皮便碎一片,像飄零的樹葉一樣落到地上。老馬覺得從它們身上散發(fā)出了一種東西,飄過來,把他猛烈撞擊了一下。老馬沒有被撞擊倒下,反而被撞擊出了憤怒。他大叫一聲,率打狼隊員向它們包抄過去。馬的速度很快,轉(zhuǎn)眼間便要將它們包圍了。但它們卻并沒有要逃走的意思,在打狼隊員逐漸包圍它們的時間里,把3張狼皮全部撕成了碎片。

  打狼隊員包圍了它們。

  它們一動不動地望著他們,沒有一絲恐懼,也沒有要逃走的意思。他們很興奮,看著白鬃狼脖子上的那圈白毛,噢噢大叫起來。終于把白鬃狼圍住了,終于可以把白鬃狼打死了。他們把子彈推上膛,只等老馬一聲令下,就可以把白鬃狼的全身打出窟窿。另一只狼,也同樣會被打死。但是老馬卻沉默了。他突然想看看白鬃狼的眼睛,他想知道在死亡來臨的那一刻,它眼睛里的火焰將如何熄滅,它眼睛里的刀子將如何斷裂,在最后出現(xiàn)怎樣的屈辱,并被像夜色一樣的黑暗徹底占據(jù)。白鬃狼就在眼前,老馬仔細(xì)在看。但老馬沒有看到他想到的,白鬃狼的眼睛里仍有東西在燃燒,仍像刀子一樣刺人,并且突然盯住他,像是要把眼睛里所有的東西都刺向他。老馬一驚,心想壞事了。就在老馬吃驚的一瞬,白鬃狼叫了一聲,突然和那只狼一躍向他撲了過來。他防備不及,它們已撲到了他跟前。他的馬受驚,亂蹦起來。這樣的情形下,打狼隊員無法開槍。慌亂中,白鬃狼和那只狼逃出了打狼隊員的包圍圈,向荒灘外跑去。老馬勒住了馬,讓打狼隊員開槍。所有的槍都瞄準(zhǔn)了白鬃狼和那只狼,緊接著槍響了。但打狼隊員的槍法太差,誰也沒有把它們擊中。槍聲接連響著,它們?nèi)园踩粺o恙。

  老馬大叫:“不停地打!”

  槍聲更密了。

  突然,那只狼停止逃奔,大叫一聲,轉(zhuǎn)身向他們跑來,跑到他們跟前,怒視著他們不動了。它突然這樣做,反而讓打狼隊員不知該如何是好。按說,他們可以向它開槍,因為它迎面跑了過來,很容易把它打翻在地。但它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們,讓他們覺得它一定在使什么詭計,所以便不敢輕舉妄動。少頃,打狼隊員覺得它不跑,是在蔑視他們,所以便向它開了槍。但打狼隊員還是因為槍法太差,連開幾槍居然沒有一顆子彈能夠打中它。它一聲嗥叫,一頭撞向旁邊的那塊石頭。一聲悶響,它腦血四溢,身骨裂散。所有的人都驚呆了,它在一瞬間做出的這個舉動,完全出乎打狼隊員們的意料,讓他們猶加目睹了天方夜譚中的神話。他們本來要打死它,但就在他們無力置它于死地時,它卻義無反顧地選擇了死亡。打狼隊員們感到很羞愧,亦為狼的決絕而感動。

  這時,大家才想起白鬃狼,回頭一看,它已經(jīng)在荒野中跑出很遠(yuǎn),變成了一團(tuán)黑糊糊的影子。打狼隊員開了一槍,它嗥叫一聲后便不見了。撞死在石頭上的這只狼,是為了讓白鬃狼逃走,才轉(zhuǎn)身跑了回來。它用自己的死,贏得了讓白鬃狼逃生的機(jī)會。

  老馬又覺得被什么猛烈撞擊了一下。他沒有被撞倒,但是他無力反擊,撞擊他的東西在狼的心里,他看不見也抓不住。所以,他只能一次次被撞擊。

  一名打狼隊員想取撞死的那只狼后腿上的狼髀石,被老馬喝住,他覺得這是一只勇敢的狼,令人敬佩,理應(yīng)把它全尸埋葬。他們在那塊石頭旁挖了一個坑,把它埋了進(jìn)去。它撞向石頭的那一刻,成為生命的主宰。所以,就讓它在這里安息。

  返回的路上,一名打狼隊員問老馬:“咱們還追白鬃狼嗎?”

  老馬說:“算了,咱們打不死白鬃狼?;匕伞?rdquo;

  一路上,沒有人再說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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