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王志軍 時間 : 2014-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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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赧王二十三年,也就是公元前292年,諸侯各國沒有發(fā)生過一場戰(zhàn)爭,竟然出現(xiàn)了太平景象。
已是入夏時分,天氣仍有幾分寒意。
陽翟城里中心豪華區(qū)有一處大院,十分雄偉。院內的西廂房里,躺著一個年輕的婦人,俊俏的臉上已是臘黃,沒有一點血色,如同死人似的。幾個穩(wěn)婆圍在產婦身邊措手無策。盡管巫婆在院子里念念有詞地跳著大神,似乎于事無補。
廳堂上正面墻上設有呂氏祖先靈位。留著花白長須的呂熙大老爺站在祖先的靈位前默神祈禱。
呂熙早年在衛(wèi)平侯宮中為官,官至上大夫。衛(wèi)平侯全不思振興之道,整日里沉溺于鄭衛(wèi)之音,茍且偷安,國勢日衰。呂熙幾次進諫,衛(wèi)平侯雖然敬重,卻做出一付無可奈何之狀,依然故我。呂熙于是棄官從商。經歷幾十年的官場、商場風風雨雨,呂熙已煉就了氣定神閑處變不驚的氣度。饒是如此,兒媳難產,卻使得他十分擔心,在心里拜請祖宗之靈庇佑。
四十開外的呂鑫則焦急地在院里來回踱步,家人和幾個下人都低著頭候著,不敢吱聲。
呂鑫長年經商,舉手投足之間透儒雅之風。娶了三房妻妾,生了一群女兒。已是三代單傳,卻沒能生個帶把的。去年從邯鄲娶了一個趙媚娘,幾番恩愛,倒是一下子上了懷。請了有名氣的郎中把脈,都道是弄璋公子。誰知臨產卻出了意外。
“老、老爺,秦、秦大夫請到了。”一名下人氣喘吁吁跑了進來,在門邊就軟倒地上了。
“快,快去接秦大夫。”呂老爺抬腿往外走。
一頂四人抬的轎子如飛而至。
從轎子上下來一個老者,六十開外,也不客套,提著一個藥箱,步履矯健走進了西廂房。
呂鑫不便進房去,只好站在門外等侯,見幾個巫婆還在跳著舞著,把她們全趕走了。
秦大夫伸出手指,探趙媚娘的鼻息,已沒了呼息。拿脈,卻還摸到微微的跳動。于是,打開藥箱,取出銀針,在趙媚娘幾處穴位扎了下去。
過了一會兒,趙媚娘竟然蘇醒過來。門外焦急萬分的呂鑫聞訊大喜。
“喂點糖水。”秦大夫吩咐。
下人趕緊給產婦喂糖水。
“不要緊張,不要著急,一陣一陣地用力。一定沒事的。”秦大夫笑著安慰道。
趙媚娘聽了,蒼白的臉上露出微微的笑容,點了點頭。
一個胖乎乎嬰兒終于順利地產下。
“恭喜夫人,是個公子。”穩(wěn)婆喜洋洋地說。
一個女傭歡天喜地向門外報喜:“老爺,生了個公子!生了個公子!”
呂鑫快步跑到堂屋神龕前,敬上一柱香,跪拜在地。呂熙大老爺則激動得口中不停地念叨“祖宗積福,祖宗積福!”
呂家大院漾溢著前所未有的喜慶氣息。
呂家趙媚娘生產時死而復生,母子平安,一時成為陽翟城的美談。
“聽說那個媚娘流了許多血,已經斷了氣,都救活了,真是神仙!”
“哎,我們那里女子生孩子時,經常死人,去年還死了幾個。要是秦神醫(yī)當時在就好了。”
人們對秦大夫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陽翟城東郭有一座仁心藥膳坊,四合院式。臨街是兩層樓,一樓門面是藥店,二樓是客房和住房。后面四合院,作加工作坊用。
仁心藥膳坊位置雖偏,生意卻異常好。不單陽翟城的居民紛紛前來看病抓藥,而且方圓幾十里、上百里的人有疑難雜癥都聞名而來。人們舍近求遠,不辭辛苦,到這里來就診,都是沖著這里有個神醫(yī)秦大夫。
沒有人知道秦大夫的來歷,秦大夫也一心看病,不與一般人談及自己的事情。人們也不需要太多去關心秦大夫背后的故事,而是津津樂道他的種種神奇醫(yī)技。
呂鑫走在街上,不時聽到人們的議論,掩飾不住興奮,露出滿面春風。身后倆個傭人挑著擔子,也顯得十分輕快。
已是傍晚時分,夕陽照著街面,紅色基調下的光影顯得錯落有致,更外迷人。
呂老爺健步踏進仁心藥膳坊,看到兩個伙計在給客人抓藥,秦大夫則耐心地給一個已經抓了藥的客人詳細地解說注意事項。
“秦大夫,大恩人,忙了一天,也該歇工了。我今天特來拜訪,想向大夫討杯茶喝。”
“救死扶傷,醫(yī)者本份。呂先生大駕光臨,想必有所教益,樓上有請。”
樓上的會客廳布置十分素雅,一個茶幾,一架箏,幾卷竹簡,一縷清香,別無他物。
呂鑫長年經商,行跡遍天下,交游甚廣。然而,步入秦大夫的客房,心里卻有為之一凈的感覺。
倆人席地而坐,傭人斟上茶。這茶是新出來的雨前茶,不用看,閉目吸息,就會令人心醉神迷。
“我對大夫神往已久,只是囿于蠅頭小利,忙碌奔波。大夫來陽翟一年多了,我卻因大夫救了賤內和犬子才來拜會,慚愧慚愧。”呂鑫起身對著秦大夫深深地作揖。
秦大夫起身還禮。“呂先生出身名門貴胄,不屑官場,以仁心治商,雖富甲一方,不招妒,不招恨,必然福澤后世,難得難得。”
呂鑫家族在陽翟是名門望族。呂姓祖先是大岳。大岳為夏禹心呂之臣,被封為呂侯,其后人以呂為姓。隨著時代的變遷,呂姓后裔開支發(fā)葉,流轉各地,其支脈以呂尚封齊建國為盛。呂侯正傳的呂國南遷后被楚國所滅。呂鑫這一脈則守住中原之地,家族也頗興隆。其族叔公呂倉在東周為相,族叔呂禮在秦國為客卿。呂鑫的祖父也做過小官,后與陶朱公的后裔結識為友,又與白圭相識,對他們的經商之道心向神往。呂鑫的父親呂熙則辭官經商,斬獲頗豐。傳到呂鑫這一代,規(guī)模越做越大了。
“家父對大夫非常欽佩,特教我轉達他的心意。上次救了賤內和犬子后,大夫又被別人請走了,家父非常遺憾未能與大夫煮酒暢飲。家父想請大夫抽空到府里一敘,略表敬意,不知大夫能否放駕?”呂鑫誠心誠意邀請道。
“救死扶傷為醫(yī)者本份,令尊心意老夫心領了。”秦大夫道:“令尊德高望重,能與他相交也是人生樂事。只是你看老夫這里每天患者不斷,不易脫身呀。”
“秦大夫宅心仁厚,醫(yī)術高超,遠近求醫(yī)者眾。如是,則難得有閑。”呂鑫想了想,謙恭地問道:“恕呂鑫眼拙,我還不知道大夫祖籍在哪里?大夫大名?”
“真人面前不說假話,老夫乃勃??む嵢?。”秦大夫眼神有些暗淡。
“勃??む嵢?”呂鑫心里想起一個人來。“我曾在趙國時與扁鵲有一面之交,相談甚歡,十分投緣。記得扁鵲也是勃??む嵢?。不知大夫與扁鵲是否熟悉?”
秦大夫遲疑片段,目光轉向窗外那遼闊的天空,眼神里蘊含著深邃、迷惘、凄涼、猶豫。過了一會兒,秦大夫收回目光,嘆了口氣,道:“呂公子既然與扁鵲投緣,老夫也就實話實說,這扁鵲正是老夫的三弟。”秦大夫停頓了一下,心情抑郁,哽咽道:“救人不能救己,扁鵲去年在秦國被奸人所害了。”
“您老是扁鵲的大哥?!”呂鑫肅然起敬,“難怪有如此回天之術。”
“老夫兄弟三人,老夫為孟,名常人,老二為仲,名異人,扁鵲為季,名越人。老夫世代醫(yī)家,祖訓是:不為良相,寧為良醫(yī)。所以,老夫兄弟三人從小就勤學醫(yī)術,勤修醫(yī)德,立志做一個良醫(yī)。雖逢亂世,有薄技在身,至少可以衣食無憂。”
秦大夫緩緩地端起茶杯,輕輕地啜了一下,神情顯得有些迷茫。“老夫兄弟三人對醫(yī)術各有各的理解,也各有各的特長:老夫認為百病皆有因,如果事先預知病由,加以防范,則可以在病情發(fā)作之前花小錢費小勁就能鏟除疾?。焕隙t認為人身浸百毒,必然要發(fā)泄出來,但是要在發(fā)病之初加以治療,就不會小病發(fā)展成大病;老三則認為人之于病,各不相同,有很多突發(fā)性和不可預知性,不可能都能做到預防或在生病之初就治好,所以他專攻疑難雜癥。我三兄弟從小相互切磋,互相促進,醫(yī)術在當?shù)匦∮忻麣?。由于各有偏重,所以,我的名氣不如老二,老二的名氣不如老三?rdquo;
說到這里,秦大夫閉目默然,“三十年前,燕、趙、齊相互征伐,為避戰(zhàn)亂,我們兄弟三人都離開家鄉(xiāng)出外游歷。我和老二都忌諱出名,低調做人,每到一個地方絕不超過五年就要離開,而且遠離官場。老三則出入諸侯宮中府中,與達官貴人交往密切。治愈幾起疑難雜癥后,聲名鵲起,人們將他與軒轅時期扁鵲相類比,稱之為扁鵲,許多人都不知道他的本名了。”
秦大夫睜開眼睛,注視著呂鑫,“凡世間事,功高、權重、財多、名滿、技藝高超者,必遭人忌恨,若不能對此有清醒認識,必然有性命之虞。三弟越人不知趨避,竟然到秦國去為武王治病。秦武王與力士孟說比舉鼎,傷了筋脈。越人以針藥療之,必然可治。然而,秦太醫(yī)令李醯醫(yī)術低,心眼小,擔心自己的地位受到影響,竟然派人將越人刺死。秦武王也不治身亡。”
“天妒英才。”呂鑫嘆息道,沉默了一會兒,道:“越人之死,倒讓世人有所醒悟:鋒芒畢露者難得善終。然而,處當今亂世如何自保,還請先生教我。”
“老夫已是風燭殘年,行將就木,自顧不及,何以教你。況且先生受累世蔭庇,立身處世與我等不同。只是老夫積人生閱歷,可以給你一些忠告,四句話,十六個字:‘低處做人,輕財好義,佐力護身,規(guī)避戰(zhàn)亂。’”
呂鑫起身,對著秦大夫一拜,“呂鑫有幸遇到先生,一定謹記先生教誨!”
秦大夫微微含額,“先生言重了。”
“呂鑫還有一個不情之請,”呂鑫道:“犬子乃先生所救,還煩先生賜名。”
秦大夫思索片刻,說:“世人最諱疾忌醫(yī),自欺,自負,最終害了自己。只有不諱疾者才可救。醫(yī)道通于商道、政道。然而,商道、政道卻崇尚權謀,直言易失分寸。就取名叫‘不韋’吧。今后無論從商從政,無論才能多強,本領多高,都一定不要自負,不要多言。”
呂鑫起身又是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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